百年世家与百年王朝一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埋藏着浓郁的陈腐糜烂味。
宁侯府本是军武起家,头前那几代的宁家子,还保持着练武习性,初建成的宁柱国公府不仅有一个敞阔的演武场,还有一块可供跑马的西山别苑。
尔后经年,西山别苑惊现铁矿被收缴,府内的演武场则被喜好奢靡风的子孙,修改扩建成假山水榭,九曲回廊养鱼养鸟。
凌湙亲手给老娘倒了一碗茶,心里其实对查出这样的事情,并无太多触动,只要不是他以为的,被段高彦那伙人盯上,就府中的大小事务,于他而言都不算事。
一个不良于行的瘫子,想控制的他动弹不得,很简单的,“娘还是对他过于照顾了。”
现代人的丧偶式婚姻,转回到古代来更为普遍,家中只要有两个小钱的,很少不纳妾不睡通房的,哪怕循例要往嫡妻院中来,能留给子女的时间又有多少?
家中儿女若是多的,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全,男孩或许还能得到些关注,女孩有些甚至一年到头都得不到来自父亲的问询。
凌湙本身就是个成年人,不说心硬如铁,也自带对成年男性的警惕心,在没得到他认同之前,根本不可能一上来就父子亲近,另有两人隔着前世今生的三观差异,哪怕知道他对自己也有着幺儿的偏爱,可一想到他大把年纪还睡双十不过的小妾,凌湙都无法像个真正的小儿那样,对他有正常的父子仰望之态。
他被陈氏搂在怀里养了三年,却连宁栋锴的背都没上过,倒不是非要被父亲扛在肩上,才能显示出他对自己的特别宠爱,而是那种所谓的父不抱子的教条,让他们父子像隔山望海般,显得生疏不亲密。
一个铮铮铁血汉子,实在厌烦一身老纨绔气息的中年男人,特别是看他在满屋的女人们面前,展现自以为的聪明才智时,辣人眼的恨不能重新投胎。
凌湙受正统红色教育二十几年,每每看着身处满屋莺燕包围,享受妻妾殷勤奉承的宁栋锴时,都有种替他尴尬,脚指抠地的不适感。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对自我认知如此不清的爹呢?
绣花枕头一坨草!
太凛然的正气,很长一段时间都让他与此界格格不入,后来学会了眼不见为净,对着他不想搭理的人,直接扭头不理。
陈氏眼眶通红,抿着幺儿给她倒的茶,半晌方苦涩的道,“夫妻一场,我总不能真的弄死他。”
凌湙不愿意去见宁栋锴,便是父亲二字也从嘴里消失不见,陈氏望着他,眼中涩意加深,有些苍白的唇轻启,“你去看看他吧!”
叫他知道你的能力,给他讲一讲你的事情,告诉他,安心养生,自有他荣耀凭子贵的一天。
陈氏没说的是,两人夫妻情分,从她断了他的腿那天,就没了,便是嫡亲长子,现在见了她,也一副恨不能生啖她肉的模样,整个家中,除开庶出两房,竟只有宁琅可依靠。
凌湙是回来了,可他也会随时随地离开,陈氏现在的日子,委实过的不开心,患得患失心非常严重。
宁栋锴操控老二卖女求荣,不过就是不甘心,自己要如活死人般,窝在床上过完下半辈子,他深切怀疑陈氏没有给他延请名医,所以,他要拿回掌家权,为自己寻找医术高超的大夫治伤。
他根本不考虑宁家女入宫,会引来的各方视线,以及可能会有的圣怒,反正他已经废了,便是引了陛下发怒,要削了宁侯府众人的脑袋,那也未尝不是个了结此生的好事。
总结一个意思,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叫我好活,我也不让你好过,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宁栋锴潇洒半生,没料会栽在嫡妻手上,心态已经崩了,随着一日日躺着不能动的样子延长,他越加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逮着两个庶子来跟前伺候的时机,发动口舌之利,终于说动了老二宁晖。
老四宁晔未答应,但也未告发,只默默的在旁等结果,用他回房与妻子的话来讲,就是,这个家怎样发展,都轮不到他捡漏,没了老大,有老二老,特别是老,身后站着位公主,他是疯了才会想以庶上位,倒不如老老实实等分家,尔后带着妻儿分府别过。
他与老交好,就是希望以后能有棵除了侯府,还有公主府可抱的大腿靠。
宁晖是从小跟宁晏别上劲了,才会在他废了后,妄想取代他,成为一家之主,被宁栋锴用先宁太后的事情说动,以为自己女儿也有那个皇后命。
凌湙盖了茶碗,斜眼瞥了下偷听这边讲话的宁振鸿,神色有点散漫,“看他做什么呢?告诉他,我非但没出事,还反制了当初辖制我的凌老夫人?娘,我的事没有瞒过你,从将祖父的把柄自凌老夫人嘴里掏出起,他就该知道,凭我的能力回京,只是时间问题,我有写信让你奉劝他安分过日子的话吧?他听了么?”
陈氏脸现不安,手抠着茶盏边沿,嗫嚅道,“他只是太求上进了……”
凌湙嗤一声笑出了声,摇头,“娘,你当我这些日子出入京中各茶楼酒馆,真是喜玩好乐?”
京畿布防都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凌湙甚至可以自信的说,他要在京中杀个重臣权贵,就这城防布置,不说来去自如,也定不会叫人轻易摸到他头上来。
“他替自己和宁晏谋的官,你当真以为是凭几场酒宴茶会就得的?他明知道我在边城发展,是不能为上意知晓的,却上窜下跳的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我一路打马匪,过兆县,动静大的连杜曜坚都没讨着便宜,他却领着宁晏,以此为跳板直接见到了阁首闻高卓,并与之约定了口头协议,协议内容只有一条,待我回京时,便是宁侯府表态日。”
凌湙杵着胳膊,眼望向跳动的烛火,嗤笑,“他们派人入北境,绞尽脑汁想杀我,武大帅装聋作哑不鸟他们,纪立春则根本就是我提上来的,尔后又试图去策反杜猗,哦,杜猗您还不知道是谁吧?那是杜曜坚的亲儿子,呵,左右不成功后,又想起了凌老夫人,拐了弯的要将我摁死在边城,短短一年的功夫,我几乎剁尽了他们派去的人手,他们无法,这才将眼神落在了京中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