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凌湙便领了酉一并几个亲卫,不分时间段的往京中各茶楼酒馆里钻,一副大兵进繁华之地,被富贵迷了眼的浪荡痞样,喝酒吃肉后再逛一逛艳浓之地。
大徵的宵禁在子时以后,官员们自有狎妓之地,伫立在一片灯火阑珊处的小红楼们,多是纨绔富裕子们的游乐场,而轮职回家休息的军中大头兵们,则多往暗巷私窑里钻。
百年王朝,能保持初立国时的纪律严谨已然不现实,当今自己就是个贪图享受的,特别是在神丹的助力下,恢复了男性尊严后,整个后宫都活跃盎然了起来,夜夜笙歌。
凌湙顶着一副求知欲浓厚的脸,领着酉一几人往来于各大小红楼,听着从边城盈芳戏曲坊里传进京的歌舞小戏,再对比着素服混入其间的各部微末小官,浑然有一种王朝已陷末路之感。
北境硝烟未停,西川民义频发,江州豪族结腕,荆川南部等地各不同民族间的冲突,没有一件事小,却没有一个声音敢震聋发溃的喊出来,所有人都在这个繁华之地,努力营造着盛世太平的假象。
莺歌燕舞,红宵帐暖,好一副荼蘼香奢态,万千金银销魂窟。
凌湙毫不犹豫的把他二哥卖了。
他出门都是做了装扮的,宁晖不认得他,他却能在一群纨绔子们中间发现他。
两人同父异母,宁晖是他父亲的暖床丫头所出,自小伴到大的那种,与宁晏只隔一岁差。
宁晏婚后一直生女儿,他婚后直接连得二子,有一段时间他的风头,甚至隐有盖过大哥宁晏之势,吴氏虽为嫡长子妻,但在庶弟媳妇曾氏面前,罩了有十来年的子嗣阴影,若非有陈氏撑着,就她那性格,早被庶弟媳妇给碾压死了。
宁栋锴对于长子唯一的不满,便是他子嗣不丰,他并不宠妾灭妻,或者说,宁家的男人非常秉持嫡庶尊卑,在嫡妻未进门之前,身边再多的女人,也不可能让她们先于嫡妻怀孕。
先宁太后有着超强的先见之明,为避免家族乱了嫡庶尊卑,铁旨律令在族规中列出了几大禁忌,其中一条便是禁出庶长二字。
凌湙初时替宁振鸿走上流放路时,只单纯的不忍见他一介小儿,有夭折于艰险地境的悲剧发生,后来落定边城后,与殷、齐两位说起自个身份时,才体味出宁晏夫妻护子的目地,除了谁生谁疼一说,另有就是家业继承一说。
若长房无子,其后的几个兄弟皆有机会上位,特别是在嫡出老三宁琅也只有一子的情况下,二房与四房名下的多名子嗣,就有了更大的赢面。
宁晏那样自视甚高的人,连一母同胞没什么出息的弟弟都瞧不上,更遑论要他过继庶房子嗣承袭衣钵?
吴氏若再生不出儿子来,待他年一过四十,指定是要抬一门贵妾入府生子的。
陈氏中间那一段的动摇心态,应当就是被丈夫宁栋锴,和长子宁晏,以家业捆绑了。
没有任何一个嫡妻,能容忍属于嫡出的财富,被庶房侵占。
凌湙对他这个二哥,其实没有太多歧视,连同四哥宁晔,在他这里都没有恶感,二人在府中存在感不强,上有极为出色的嫡长兄,和重嫡尊卑的老父,又已知无法靠仕途翻身,一日日过到中年之后,便都学会了躺平,带着一家老小靠着宁侯府的招牌,倒也过的自在逍遥。
二人名下子女旺盛,最大的那个已经娶妻,宁老侯保重身体再活两年,他指定就能五世同堂了,而凌湙的辈分也将从叔升成爷,虽然是庶兄子孙,宁栋锴只要活一日,他们就不会有分府的担忧,如此,这庶出的两兄弟,是用比宁琅更殷勤的姿态,日日往父亲床前请安问好的。
凌湙是在西葫芦坊上马墩边撞见的宁晖,那一片是极有名的清馆私寮,凌湙之所以会在半明半灭的灯火里注意到他,盖因了他旁边站着的,竟是段高彦。
两人站在坊口正一左一右的说着什么,宁晖神态很谦卑,个头明明与段高彦一般上下,却愣是曲着身体矮了半个身,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受宠若惊状。
一个侯门庶子,按理是接触不到段高彦这样的高官的,凌湙想不明白他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远远瞧见后,便刻意放慢了脚步,夜间安静,他耳力又比常人强,顺风便有低语飘来,寥寥几字,“承蒙大人悉心教导,我家小五……”
哦,是了,外人眼里,宁侯府五公子可是段大学士的关门弟子,那宁晖作为宁五公子的二哥,自有能与段大学士攀谈的机会。
宁晖身后的坊巷里,还站着几位同样衣着锦秀的纨绔子,眼睛齐齐对向前方说着话的两人,其中不无羡慕与向往者,而段高彦的马车是停在坊前阔马道上的,显然该是遇过此地,巧与这一群人撞上,却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要停下与宁家一庶子招呼。
凌湙前呼后拥,酉一几人身上俱都沾了浓郁的酒味,遮盖着未饮酒的凌湙混入其中,叫人以为这一伙大兵,定是刚从哪个暗窑里出来的,望过来的眼神俱都透着鄙夷与不屑。
逛窑子还存在着鄙视链,在这一群人眼里,他们逛清馆是风雅,是讲究人,大兵们则纯属□□发泄,肮脏无匹。
段高彦堂堂一个名牌大学士,能与一侯门庶子有什么话?随便扯了两句闲篇,便准备上马车回府,然后就看见了闲散慢步,夹杂在一群兵痞中间的凌湙。
“哎,这位小将军……”段高彦直接丢了宁晖,抢前两步就到了正准备,与他们擦肩过的凌湙身前,一把堵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