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芨的老父亲本来跪的就靠前,听老娘开口唤他,忙膝行上前含泪应声,一句“娘您安心的去吧!”没说完,就叫袁老太太薅着头顶上的发拽到了近前,“太医呢?快给老娘把药端来。”
华吉珏那张脸,虽是经过了三代人的融合转圜,但属于袁老太太娘家的特征仍鲜明,把她与袁芨摆在一处,就活脱脱亲生父女一般,当然,这两人的辈分乃是平辈,华吉珏年纪虽小,辈分却大。
袁家多了个表姑娘,借的是袁老太太另一个姐姐家的女儿身份。
皇帝怕是早忘了静隐王有一个侧妃,与袁芨有些蛛网般的牵扯,在得知袁老夫人被娘家来的个,小姑娘冲回了魂,也只是感叹的点了点头,尔后便忘了脑后。
袁芨在袁老夫人吃下饭食的第二日,便销假回了职,明里人人恭喜他,可暗里又不知叫谁咬碎了牙,特别是拟定接替他的人,扼腕之余,恨他命好运气佳。
凌湙撂下空了的茶碗,看向四周听罢说书人的话后,脸显庆幸又惆怅的人,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奇道,“京中茶楼酒肆,都这么的……广开言路?”
其实是想说妄议朝臣,但想了想,觉得这词有故意构陷人之说,万一叫人学了去,来找这说书人的麻烦就不好了。
跟着来的酉一陪坐一旁,小声道,“也没有别家这么传奇的事,早前袁老夫人身体不好时开始,就有一波茶楼说书的,会时不时的将袁老夫人的状况宣一宣,属下打听了一圈,只探听到,是袁府那边未加管束这些多嘴多舌的,才造成如今这般事无俱细,叫人观测出经过结果之说,属下觉得,当是袁家那边无暇顾及坊间传言吧!”
凌湙转着手中茶盏,沉吟一瞬,笑道,“也未尝没有袁府故意之嫌。”
若有可能,袁家当然不希望袁芨丁忧的,可皇帝不挽留,同僚里又没有分量相对重的站出来说话,如此袁家只能自挽,将内宅情况虚虚实实的放出来,替袁芨打造一个,忠孝难两全的名门孝子形象,想用民间声势捆绑当今,在袁老夫人咽气前后,再竭力争取一把夺情恩旨。
袁老夫人奇迹般从鬼门关里回头,袁家那边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前期势已造成,后期再往里加点百姓爱听的奇谈,就又替袁芨在民间百姓们当中拉了一波人气。
说书人,“袁老夫人人都到了阎罗殿,哪知那阎罗王竟不收,指着她让她快点回去,道曰其孙乃国之重臣,不能因为她的死而断了为百姓谋福的官途,如此一来,为了能让袁大人有更多时间,协理陛下治国治民,地府那边直接为袁老夫人续了寿数,只要袁大人一直有功于民,袁老夫人就能得其庇护,安享晚年。”
从来都是祖宗余荫庇护着晚辈福泽,袁家颠倒顺序,以雏鸟反哺之喻,将袁芨忠孝的名声凿实,一举落定了他在文殊阁的地位。
这下子,再没有人敢将他当做边缘人看待了。
袁芨重回势力中心,当天就在朝上痛批了增开税课的事情,极力反对旨意颁行,惹得皇帝大怒,指着他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茶楼酒肆,沿路行走的百姓,对于朝庭新增的课税议论纷纷,正义愤填膺于满朝官员无人抗旨之说,袁芨便跳了出来为民请命,上朝没两日就跪破了膝盖。
说书人声带哽咽,望着坐下众人道,“袁大人顶着众压,以一己之力抗住了朝议,在丁忧不被夺情,不招当今青眼的情形下,硬是不退半步,坚决反对乱加课税名目,与四阁老翻脸力争,差点官位不保啊!他是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民心!
凌湙喃喃道,“真谋的好一个民心!”
袁芨在朝中孤立无援,且他自己本也不愿站队,在袁老夫人病重期间,几次探听夺情旨意不得后,他与家中长辈们,携同府中幕僚一起,制定了收用民心的一步棋。
皇帝对京畿以外的地方从来不管,可属京畿以内的百姓情潮意见,他都有掌握监听,把守的京畿门户安定平稳,那百姓间的意见和情绪便要照顾一二,袁芨赌的就是,他不敢放任京中百姓,如其他地方的百姓那样,陷入对朝庭的不信任及恐慌中。
为了安抚京中百姓舆情,他势必得忍耐袁芨为民请命的大义之声,再不耐烦气怒,也不会轻易让袁芨狗带。
笑话,连阎罗王都说了,这是个能凭一己之力,反哺其祖母延寿的好官,他若真因其为民请命之声罢黜了他,那京中百姓要如何安稳?
皇帝再不当人,也知道□□自己面前这一亩三分地,不叫出现难以掌控的民风舆情。
袁芨这一步棋,算是踩中了皇帝的三寸,让他即使在极端的愤怒里,也保留了一丝不杀他的理智。
民载舟亦可覆之,属当今对京畿一地的百姓,最大的容忍与照拂。
凌湙往茶楼来,是要偶遇段大学士的。
袁芨收用民心,是为了抵抗其余四位阁老,及皇帝时不时的抽风之举,而段高彦则是单纯为了自己的文声,在觉察袁芨在民间的声望有盖过他之嫌后,便坐不住了,一把摇了扇子,就爱往常来常往的茶楼里钻,打出礼贤下士之姿,与来京的穷困举子,或各部低阶文官,以文会友,吟诗作赋。
百姓疾苦,赋税增重,他是不管的。
在说书人暂停了说书之后,茶楼内文会随之启动,而高台上唱曲的小娘,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唱着京中最近流行的曲目,一双妙目流连在居中的段高彦身上,羞的面色红润,唇红齿白。
段高彦的外形,确有招蜂引蝶之姿,凌湙透着窗棱格子看他,竟做了一副广袖飘飘的狂士之风,言语间端的豪阔,眉目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