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旻骑在马上,跟着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出了坊,向东北行去,心里对中年男子主家的身份有了个大概描绘。
众所周知,长安城三大皇宫区都在北边,其中皇帝最常待的大明宫就是在东北角,而西城又有西市,住了许多胡商,以致长安划分了“东贵、西富、南贫贱”的地域特性。
东北部靠近大明宫的房子最贵,说句寸土寸金也不为过。而更加让傅旻这个土包子开眼界的就是,进到男子主家甚至不用经过坊门,这户人家竟然直接在坊墙上开了个大门,专供自己家使用。
“这也是可以的吗?”傅旻表面不露声色,实则目瞪口呆。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神情带着几分倨傲:“旁人家不行,我家自然是可以的。”
几人进了大门,入眼便是一溜梅花,冷香扑鼻。中年男子道:“进了门便都是我家的地方,大娘子喜欢梅花,我家主子就在这附近种了千棵梅,在这长安城也算是一景。”
傅旻一直以为像萧家东都刺史易家那种已经是美轮美奂,结果今日见了这户,才知什么叫顶级门阀,同时心里有些好奇,这家人到底什么来头。
中年男子领着他往西走,来到后门,看了看傅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实在对不住了傅神医,后宅阴私不便大张旗鼓,委屈您从这儿进了。”
傅旻也不太在意这种事,点头让对方只管带路就是了。
几人穿过后堂,来到里院,远远便看到一身穿绯色锦衣的男子,瞧见傅旻他们,连忙迫不及待走近。
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看到傅旻如此年少,也着实吃了一惊。但他向来老成持重,也未表现出太过,只上前微微拱手:“鄙人房遗直,见过傅神医。”
傅旻连忙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内心掀起狂风巨浪,这个年纪,这个家世,据他所知长安唯有一家——梁国公房玄龄。
当然了,房玄龄在几年前病逝,看此人的样子,应该是其继承人。梁国公是一品世袭公爵,在长安基本可以横着走,傅旻就算再胆大,也不能受这一礼。
同时根据大唐严苛的上下尊卑,也能看出这位国公所求之事有多棘手。傅旻暗自皱眉,最后开口道:“无需客套,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房遗直巴不得他这样将,马上领他进里屋。
因着唐朝人已经开始使用木炭取暖,门阀世家更是从西凉国进口上好木炭,这种木炭“每条可烧十日,其热气迫人而不可近。”以致屋内太热,往往要开个窗户透风。
然而这个房间却很奇怪,不仅没有透风,连窗户都没有。屋内点着一排排蜡烛,推开门一股热浪连带浓重的腥臭味袭来。
谢九霄怪叫一声,扇着翅膀落荒而逃,乌鸦的嗅觉比人灵敏许多,傅旻都好悬被熏倒,更不用说是他了。
房遗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快步走向床铺,面容凝重问向周围伺候的女婢:“娘子怎么样,可曾好些了?”
女婢们犹豫再三,还是摇摇头:“才一上午的功夫,又倒了两盆血水,肚子一直在动。再这样下去,就算无事,身体也吃不消。”
房遗直听得心中一紧,连忙握住躺在床上女子的手:“阿元,阿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带人来给你治病了,你再撑一下。”
可惜女子依旧昏迷,房遗直眼中含泪,转头望向傅旻。
傅旻让人掀开床幔,接着便看到一骨瘦如柴、满头白发的女人。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土灰,脸颊深深凹陷进去,瘦的仿佛一尊骷髅。而最诡异的则是即便如此,她的肚子却高高隆起,大的简直不正常,整个形态就像一根细细的绳子上坠着颗大铃铛。
“之前可找郎中看过?”傅旻命女婢将裹在其身上的被褥全部撤掉。
房遗直苦笑:“不瞒神医说,我家里供奉的郎中,全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就算是宫里的御医也赶不上,然而他们都说自己束手无策。”房遗直也是实在没办法,在得知西市里的少年神医后,他还派人去调查了几个被傅旻治好的人,得到的答案都是药到病除,所以才抱着一丝希望找上门。
等到碍事的东西全部清开,女人的肚子更加明显的显露出来。
傅旻上辈子虽不是学医的,但对于腹水大肚子这种病也略微有些了解,导致这种病情的原因有许多,比如肝硬化、恶性肿瘤、慢性肾炎肾病等都有可能。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治,遂询问的细致一些。
“不、不是这种病……”房遗直面色愁苦:“阿元她其实是、其实是怀了身孕。”
“怎么可能?”傅旻下意识反驳,孕妇这个体态孩子还能保住?
房遗直颓然的坐在床边,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他与阿元少年夫妻,感情非常好,但是子嗣运一直不怎么样,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古代医疗条件简陋,小孩夭折都是正常事,虽然难受,但也未多想。
后来房玄龄死了,他按例守孝二十七个月,出孝后妻子身子养的挺不错,便又怀孕了。
这回两人小心谨慎请了许多医生,母子一直相安无事,知道一个月前,阿元的肚子突然大了起来。明明之前只是微凸,突然间仿佛塞了个球。
最开始的时候也找郎中看过,没查出什么异样。后来,在这一个月里,阿元的精神一日比一日不好,整个人消瘦的不行,到最后连站都站不住了。同时又很害怕晒阳光,只要站在阳光下阿元就会感到肚子一阵剧痛,于是就便下令将主屋的窗户全部封住。
长此以往,傻子都知道不正常,但不管哪个郎中把脉,得到的答案都是孩子很健康。
“简直就像、简直就像阿元要被肚子里东西吸干一般。”房遗直神色中闪过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