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笑道:“这是将大后方交予你,如此朕可放心,”韩琰去北方也好,到时候一旦动兵戈,打中间儿并州、冀州不就跟包饺子一样,又朝韩琰点一点,“扶州才战罢,百废待兴,想必州郡官员任免他都要全权交给你。”
韩琰抱拳:“陛下英明,穆涵确有此意。安民事、兴农贾,个中重任不消臣说,幸而有人鼎力相助。”
哦?谁啊?扶余还有人帮韩琰,什么,那不是带路党?却听韩琰说起一名故人:“初入扶余时就听说天师道靡然成风,各家各户供道祖、念中州文字制成的道经。”
李郁萧福至心灵:“是广微?”
“正是,”韩琰道,“广微散人在扶余民间颇有声望,或许堪当大任。”
广微,李郁萧和穆庭霜对视一眼,广微离宫时就和穆涵不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广微在扶州管民生,韩琰多一助力。
李郁萧道:“穆涵将扶州交给你,朕也全权交给你,倘真能安一州之民,随你用他。”
君臣又说几句,终究是中途离席不宜久留,韩琰起身告辞。
来时黄药子迎,送时是穆庭霜送。
两人行到客堂外头,四周清净无人,在阶上立一立,韩琰忽道:“陛下放心使我北行,我却不能放心。”
两个昔日的筵席,自幼的交游,此刻默默相对,韩琰说不放心:你陪着陛下,我不放心。
少一刻,穆庭霜周身气势一松,对峙的味道登时淡去不少,他淡淡笑道:“韩琰,我已今非昔比。你只知泣鱼的龙阳君,不知出使六国的龙阳君。”
历史上龙阳君大名鼎鼎,是战国时魏安僖王的幸臣,他有一回陪魏王钓鱼,钓着钓着腮边堕泪,魏王问他怎呢,他说王上您钓鱼,钓到肥大的鱼就把之前的小鱼放回湖里,今臣就如同这些陋质的小鱼一般,将来您得到别的美人,“臣亦将弃矣,安能无涕乎”,嘤嘤嘤。
但是后来龙阳君成长了,格局打开,政治素养蹭蹭的,替魏王四处出使合纵连横,解决不少隐患,帮助魏王成就俨然中兴之貌,魏王死后儿子继位,对他也还是很重用很信任。
自比龙阳,穆庭霜不可谓不诚恳,然而韩琰并没有很被说服的样子,剑眉长皱一脸冷凝,穆庭霜一看,行,扬手往领中一扯。
一枚玄霜玉璧赫然在目。
抽出其中丝帛递去,穆庭霜:“从前宣义侯府一夜,陛下赠我此璧。也是那夜,你问我有没有忠君的心,我今日答你,我有。”
又将生母事字字句句讲一遍。
须知穆庭霜为人,克己自持,内敛两个字刻进骨头,慢说家中这等事,就是寻常他爱吃什么、用什么等喜好韩琰都不知,乍一听到这等秘辛从他口中说出来,韩琰惊之又惊:“你……你倒告诉我这句。”
“我还要告诉你,”穆庭霜拎回玄璧,珍而重之在颈中戴好,“陛下说带我上明堂、进太庙。”
这一下韩琰更吃惊:“你?这,”复又道,“这你也肯告我,不怕我率先动作阻你的路?”
说什么进太庙,穆庭霜才哪到哪,这事往后二十年都提不着,这二十年还得他半点错不犯,韩琰只须现今把风声透出去,都不须韩琰本人有什么动作,朝中能有一百个人反对,甚至包括谭诩等,不得抬棺上殿力请陛下把这等狐媚逐出宫,因此韩琰才感叹,你肯告诉我这句。
肯,怎么不肯,穆庭霜负手:“陛下信你。”
陛下信你,是以我也信你。
见韩琰面上终于动容,穆庭霜趁着热灶上水汽:“不过你放心,我不做龙阳君,我不接遗诏,但有山高水低,汝南王交给你。”
但有山高水低,陛下年祚不永,正如你见着的这卷丝帛,汝南王是他选好的继承人,而我是不接遗诏的,你等自辅佐好汝南王,我要随他去。
这话一出,一锤定音。
韩琰又不傻,听出这哪是寻常君王和幸臣,陛下为何择汝南王为储,这是不要子嗣也要和穆庭霜厮守,穆庭霜更好,命都不要。他向穆庭霜一拜:“国都风云诡谲,福祸旦夕而至,望安。”
穆庭霜一动不动受揖:“光禄和卫尉没你的职,北境将军府陛下给你留着。”一个花包枕头穆广霖算什么,他手底下人该收就收该用就用,你也不是没有此才。
韩琰望他,眼中热涌。
可他,终究没为从前的构谗致歉,韩琰也没有为自家结亲的决定致歉。将来穆贼伏诛,陛下亲政,他二人或成肱骨,一掌帅印一掌相印,只是穆丞相和韩将军,终究回不到辟雍宫两个打闹的小郎罢了,避着师傅扯一把竹简当斗剑,那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穆庭霜回转客堂,李郁萧问怎么送这么久,他只笑道:“替陛下多问两句战事,谁教陛下半句不问。”
“问了也听不懂么,”李郁萧嗔他,“你又在吃飞醋。”
说嗔也没有,反而托着手脉脉絮说,回宫也没消停,一路好言软语。
其实谁又真的心胸狭窄,谁又不知道玩闹,不过纵着而已,穆庭霜听着陛下好脾性的嘟嘟囔囔,倾身过去在陛下唇上落一个吻。
往日时光一去不复返就不复返,他有知心的美眷他有西北苍黄的天,各有归处,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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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