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往外退出去的档口,玉阶上李郁萧从紧张又满意的心境当中脱出来,忽然意识到整场有一个人格外安静,从头到尾,穆庭霜一个字没说。
他为什么一言不发?是,他给搭的台子咱们没接好?演砸了么?也没有吧?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好问。
因为穆庭霜这个人李郁萧太知道了,人不想说的事儿你问破天也没用。
接下来几日,朝中好像没一个人得闲,都在忙忙碌碌,相比之下李郁萧倒显得有些清闲。
也不知道啊,是哪学来的坏毛病,李郁萧竟然不太闲得住,读书也静不下心,久违地,他想起当年他狠狠心把穆庭霜派到并州那会儿的心情,那种骨头缝儿往外冒的不得劲,按也按不住,那是见不着心里想见的人,的一种浑身不得劲。
唉,不想承认也要承认,栖兰殿的夏夜又频频催人发梦,陛下知道,自己又在想念穆庭霜,真的想。
想,或者是想搞清楚,李郁萧不太分得清,他想知道乌屠斜到底怎么肯私逃,那批银饷现在到底在谁手里,荆睢要领兵去追,会不会追着,追着又会如何,荆睢提起知情不知情……
李郁萧脑子一闪眼睛一转,既然穆庭霜那儿没得问,那么,还不兴咱们问别人去么,这个“别人”,荆睢不就是这个别人吗。
荆睢奉诏入宫。
这位是个有一说一的实在人,李郁萧很快得着一句准话:乌屠斜是被穆常侍半哄半绑抓走的。
如此看来,捕亡令则应该暂时逮不着人,因为人一直在穆常侍掌握。
至于说军饷,当然早就回到荆睢手里,说是带兵去追,实际就是先一步到益州,到砂织,掀翻乌屠斜的爹,到时候拥立新王,等穆涵的郎将和人马抵达,新王元秩的王座都应该已经坐稳,屁股滚热。
李郁萧有些担心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先前穆涵工作做得好,乌屠斜在朝中赢得不少怜悯,都觉得他是被乱臣贼子迫来求援的小可怜。
荆睢说陛下不必担忧,已经护送一队砂织百姓带着冤状赶来洛邑,冤状上痛斥翁提王庭的残暴不仁,届时征讨翁提王既是顺应民心为民除害。
那,挺好,陛下颔首。
目送荆睢出去,李郁萧深深呼一口气。
他有一种感觉,先前闹不清是想念还是疑惑,这会子清晰明了,就是想念。
除却想念,还有一股更深重、更急切的念头,这念头一时半刻不好说,先前死命压抑许久的都是这念头,因着一二闲杂不相干的人催拔,变本加厉的这念头。
……
胸中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这滋味不仅建章宫中陛下深有体会,宣义侯府中穆涵也深有此感。
只是陛下胸口横冲直撞的情绪很难一言概括,情愫,心悸,渴望,等等心怀,或许都沾一些,具体是什么,再说,穆涵胸口燎原而起的情绪是明摆的:怒火。
府中马吏,叫老良的,偷偷到代序阁呈给穆涵一匣子东西,穆涵掀开看过,枯瘦的眼眶里目眦具裂。
匣中是好些书信,他的好儿子和乌屠斜那个现眼货往来的书信,穆涵一一看完,坚硬平整的木匣子几乎在他掌中捏出一个掌印。
……
话分两头,转眼乌屠斜携钱粮“私逃”,已经过去月余,荆睢的人也早已开拔南下。
说近来栖兰殿新设一职,名头叫黄门中谒者,说是随在黄门令手底下,但是拿的内外宫门牌子钥匙齐全,即便宫门下钥也可破例出入通传。虽说不过门禁牌子,这玩意羽林中郎将也都有,可是领中谒者职的是黄公公的亲传,这一下子就紧要起来。
其实不是为旁的,李郁萧就是害怕,想着万一要是趁他歇觉时益州有军报因错过,夜间使黄药子的徒弟干脆守在乾明门便了。
另除却益州,幽州的军报也很紧要。
不过韩琰往朝中传信有专人,倒放心一些,前些日子传信说的,已经打到扶余国都。
说到这项,原本韩琰这个平虏校尉早该回朝,扶余二月里早早上过请降书,那会儿原本韩琰是预备班师回朝的,奈何兵马还没从幽州边营撤干净,扶余贼心不死卷土重来,以为大军回朝他们又行了,继续捡起扰边的勾当。
如此韩琰怎么回得来,一封请战表奏到朝中,转头回去重新开打。
一来一去穆涵也半放开手,一来他目光在南方,腾不出空儿;二来么,扶余倘若能攻下来,平虏校尉固然有功,可首功不会落在平虏校尉头上,左右要算在镇北将军头上,算在穆广霖头上。
李郁萧和韩琰替穆涵算的好账,钱袋子虽重,重不过功勋簿,毕竟先前朝中给穆广霖拾柴,功勋簿发的四境都是,柴高火旺烈火烹油,穆广霖若没有与封赏和高位相匹配的军功,终归不能服众,只看他上次回朝司隶军和御林军是怎么给他脸色的,朝中是怎么议论纷纷的,穆涵又不聋,当然听得见。
有这么一根名为军功的大萝卜吊在前头,不怕穆涵这头老驴不催着穆广霖这头骡子撒开蹄子狂奔。
扶余马政能挣钱,但是真正打下来,在北边建州,那还能跳出北境将军府的手掌心么?一样的囊中之物。
李郁萧预料的不错,穆涵算得清这笔账,至于扶余为何不长记性也不长脑子,为何再三“扰边”,也如李郁萧所料,穆涵没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