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起何人挂帅,穆涵说一人,名字李郁萧听来不很耳熟,但也不用熟,肯定是穆涵的人。
只听荆睢极具杀伐气地冷笑一声,手把上腰间佩剑:“中州四境统共六十万兵力,除去已然在扶余边境参战的人马,且只算十万,穆相开口便讨去剩余的五之其一,好大胃口。”
嘴上不肯留情面,张嘴就说穆涵举荐的那人统帅一万人便是顶天,非是统领十万大军的帅才。
也是够直接的,穆涵脸色比方才乌屠斜还在场时还要差。
荆睢管你有脸没脸,向上首抱拳:“陛下,北方战火未灭,再兴兵恐怕劳民伤财,望陛下三思。”
穆涵阴着脸:“陛下,大晏与沙织世代结秦晋之好,砂织向大晏纳贡称臣,我大晏则承诺襄助砂织抵御外侮,我堂堂中州失了信用可不好。”
荆睢道:“国中内乱并非外侮。”
殿中两位,同拜金印,同戴紫组绶,一文一武,三公其二,位极人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辩,如同两个最末品的御史一样争执斗嘴。
他们都喜欢蹲在幕后运筹帷幄,如今终于双双被拱上明面。
李郁萧心中叹一口气,终于,咱们暗戳戳挑拨这许久,荆睢和穆涵的不和终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其实砂织这事,单只说翁提王的不仁和乌屠斜的做派,李郁萧就打死不想站王庭。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李郁萧在嚣张霸道的王庭身上看见穆相的影子,又在饱受欺压的落魄贵族小子元秩身上看见自己。
这天底下当然有弱肉强食,也有杀人放火金腰带,可也总该,有一定的道理吧,无辜的人也不能总是白死吧。
阶下穆涵老话重提,说起信用:“砂织国荆铜矿又乃我大晏铸币主要来源,绝不能失信于砂织。”
一直沉默的李郁萧忽而道:“信用?天下之心以为信,天下之养以为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为何不匡扶正义?”
许是不意这一番话,穆涵有一瞬的停滞,而后笑笑地问李郁萧:“谋逆之人陛下称是得道的正义之人?”
这话,很重,且意有所指,阿荼头上的罪名穆涵一直按着的,就是谋逆。
谋逆啊,李郁萧一省。
素闻辛姜一物,南甜北辣,穆涵,大约是紧南边生出的那一丛子老姜,忒辣,龙椅上李郁萧心底一叹。
第134章柳暗百花明
逆水行舟,不美。
老姜太过辛辣,就不宜生吞。
这道理天下皆闻,可是,风浪越大鱼越贵,生姜越辛辣嚼在口中越痛快。
“仲父,”李郁萧面上装出一本正经的疑惑,“去岁诸属国上户帖,砂织统共不过二十五万人,何以接近半数都投了元秩呢?他若是失道,怎会有如此拥护呢?”
一时间殿中比方才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宫人内侍全部埋下脑袋,连荆睢一时半刻都没言语,穆涵注视上首,森然道:“陛下近年来书是读得越发的好,可见谭祭酒上的心。只是谭祭酒终究未领外务,不通兵事。陛下,对外用兵,这才是彰显我朝威势之道,一味优柔仁懦只会失去威信。”
威信二字落地,忽然荆睢的佩剑铮铮而鸣,却不知他拨弄得哪里,一片铮鸣声中,荆睢道:“穆相此言有岔,北境倒是一向对呼揭用兵,怎么不见呼揭臣服于我朝威势?”
“呼揭兵强砂织兵弱,呼揭铁骑天下谁人不知,”穆涵揖向上首李郁萧,“陛下,臣只有一言,天下都看着,今日倘若不襄助沙织王庭,明日便有半数属国不再向我朝纳贡。”
荆睢旁若无人:“启禀陛下,旁的属国末将不知,但西南檀然、诏疆、南海璃海、月沙、东海钜燕等国,一定照纳不误。”
“哦?荆太尉如何这般笃定?太尉说起这些属国简直好似自家林苑狩场。”
“不敢当。穆相封地在并州,倘若呼揭能向我中州称臣,那才真当是穆相林苑狩场。”
……
这怎说的,俩人针锋相对,李郁萧心里稀奇,一个个嘴皮都这么溜啊,还以为荆睢是个只知道舞刀弄剑的武夫,瞧瞧人家的嘴皮子。同时李郁萧知道,但凡还有点回旋余地,砂织的兵可派可不派,穆涵都不会如此当面据理力争,可见他的决心。一个档口稍稍与荆睢交换一个神色,两人心照不宣,这事儿,难了。
平白地,李郁萧望一望殿外白日暄煌的光,有些想念一个人,一个总能在关键时候授锦囊妙计的人,一个总能助他于危难的人。此人……
或许也不一定要此人来救他、要想什么法子,此人只要现身,只要肯来他身边儿。
总是好的。
只是好与不好,李郁萧若是个闲人,那他或许可以不管不顾好好儿论一论,可他不是闲人李郁萧,他是天子李郁萧。
砂织之乱火烧眉毛,北边韩琰也还没回来,桩桩件件,哪里得闲可拽着穆庭霜一个人死磕。
自从这日,穆相与荆太尉险些当着砂织王子的面起龃龉,朝中赫然分作两派:一派赞成穆涵,无非什么大晏威势、信用那一套。
另一派拥护荆睢,认为不宜大肆出兵。理由也很充分,一来中州四境接连这几年,并冀大灾连着扶余战事,不太平,虽说现如今仓禀尚足,但总要未雨绸缪,二来么,他们砂织王庭到底姓甚名谁,那是他们砂织自己的事儿,咱们没得插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