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晓得,刀子往哪捅最痛。江吟望着陈梓凝固的?表情,夹杂着茫然,惊慌和无边的?痛楚。
“我父亲负了你姨母,可我从未负过你啊。”陈梓激动?地走近一步,“你不是最明事理的?吗?岂能混为一谈。难道说,你对我从未有过一分真心??你说啊。”
江吟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回荡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过去是有的?,今非昔比。”
“好,好,好。”陈梓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就按你祖母说的?,我们此生?不复相见。在下两?袖清风,便送姑娘一个祝愿。祝你和那些?令人讨厌的?、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好好处着,不枉你费尽一番心?思赶我走。”
他露出嘲讽的?讥笑,瞧着倒像是哭了。江吟递过帕子,却被他撕成两?半,象征着割袍断义。
“我走了,你保重。”
陈梓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江吟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内捂住了心?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抬眼凝望着陈梓远去的?背影,含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与你同生?共死,绝不食言。你若战死,我必北上替你收尸。为你立一块碑。”
杜鹃啼鸣,声声凄楚,竟如同泣血一般。
第42章
“他?终于走了。”萧元推开窗户,远远地看见陈梓下?了台阶,行色匆匆地快步离去。
“陛下?可以一网打尽了。”慕容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同样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
“他?还?年轻,往后必定大有作为。”
“可您是不会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对吗?”慕容恒笑道:“我们这位陈小将军,确实是风光无限。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即使是再骁勇的良才,也会有折戟沉沙的时候。”
萧元慢慢地关了窗,脸上浮现的不知是惋惜还?是无奈。
“我与陈桐是八拜之交啊。”他?突然有感而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年他?同我一道读书,教?我骑马射箭,陪我春狩秋猎。在?南阳最危急的关头,是他?挺身而出,换来了京城二十余年的太平;而我居然在?这里与一个北狄来的王爷,商量着怎么致他?于死?地。”
慕容恒心一凉,担忧萧元反悔,盟约失效,只能极力游说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作为尊贵的帝王,理应为王朝的延续、子孙的福祉着想。陈桐手握重兵,代代相传,您一日不收回他?的兵权,便一日不得安生。”
“话虽如此,情何以堪。”萧元的眼?里竟泛起泪光,“江听雨说的一点没错,从我年少时追求权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抛却良知。权力改变了我,它让我登上了皇位,让我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让我的结发妻子和异姓兄弟都离我而去。”
慕容恒无言以对。
“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萧元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日光,袖子上的龙形图纹在?太阳的照耀下?愈加鲜亮。
“诛杀陈氏父子之事,宜早不宜迟,你的信鸽要赶在?陈梓前飞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会将白虎军的入城暗号告知于你,请你们派出最精锐的刺客潜入城内,务必得手。”
“是,在?下?明白。”慕容恒大喜,“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梓离京的当日,城门两边的道上,挤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怀着最朴素的愿望,期盼着他?能和他?父亲一样,安邦定国,名震边陲。
随他?一道回京的四百余名将士,无一人贪恋荣华,全都披上了战甲,严阵以待。一面赤红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平添了几分?悲壮。
萧元领着一众大臣,站在?城楼上静静地观看这一幕,只见陈梓翻身上马,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顺势接过属下?递来的一碗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带来的烧灼感从咽喉直抵胃部,陈梓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去千里,再难与诸位相见。若一去不回,便当陈某已逝。生前不得重返家园,死?后魂魄自会回归故土。”
说罢,他?将手里的酒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慷慨高歌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陈梓起了个头,余下?的便由?其他?人接下?去。嘹亮的歌声直入云霄,大地都为之震动。
“好一个少年将军。”江丞相听得热泪盈眶,“南阳后继有人,再不惧北狄的铁蹄了。”
他?意犹未尽,胸中正激昂时,忽然听到?边上的江吟在?低声应和,一字未落。
不,不止是江吟,萧寂远、宋鸿、乃至云颜都在?不约而同地跟着曲调哼唱。他?们神?情严肃,举止庄重,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即将启程的军队,眼?含热泪。
那是最崇高的敬意,是对所有以身许国的将士们的谢意。
陈梓迎着众人的眼?光,挺直脊背,直视前方,纵马跃出城门,向北而去,四百余名将士紧随其后。
江吟睁大眼?睛,仍然阻止不了那个挺拔的身影逐渐淡出视线,而那高昂的悲歌依旧徘徊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她突然想起幼年读《秦风·无衣》时,天资聪颖,只一遍就?背得滚瓜烂熟,对其中的含意却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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