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夙愿得偿,他们藕断丝连也罢、恋恋不舍也罢。只要江吟一日不入陈家的正门,我就多一日快慰。”林老夫人语气急促,胸口一起一伏。
林君越手一抖,茶碗砸在地上。他顾不上脚下尖锐的碎片,踩着碧绿的茶梗指责道:“您这样做,会误了江吟一生的。万一她非陈梓不嫁,该如何是好?”
“那你就错了。”林老夫人历经半辈子风雪,对人心的险恶可谓司空见惯,“一个女子为了所爱的男子舍弃身家性命,那是常态。但男子却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终生不娶。他们打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哄骗女子一心一意。正如《诗三百》里描述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陈小郎君年轻气盛,口出狂言,吟儿暂时为其蒙蔽。且等一等,三年五年之期一过,老身不信那小子能抗得住周围的莺莺燕燕、不沉湎于其中。陈家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京中又有多少美貌的姑娘?待他收复失地,回京述职后,就算是君主都要高看他一眼。到了那时候,吟儿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凭她的才貌与家世,觅得良人有何难?”
林君越佩服祖母的深谋远虑,转念一想又忧心起国事。北狄的铁蹄近在咫尺,即将踏足关外。传言他们兵强马壮,杀人如麻,嗜血残暴;南阳重文轻武,真的能抵挡住北狄的十万大军吗?
他观林老夫人信誓旦旦,下意识问道:“您为何坚信陈梓能击退敌军呢?”
林老夫人哂然而笑,道:“毕竟他是陈家人啊,陈氏之辈就没出过一个贪生怕死的。纵使陈桐私德有亏,但依然在抵御外敌,守土报国方面立下汗马功劳。他是南阳的功臣,与林家是私仇,但非国恨。”
“您看得这么透彻,怎么就过不去那道坎呢?”林君越连连叹息,“往事如流水,您放宽心。”
林老夫人支持不住地坐在了凳子上,面带疲惫。
“我骗了吟儿,本该向她道歉的。唉,可我突然觉得好累,无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棠雨。我照着林氏姐妹的性子,细心培养吟儿,却忘了一个最朴素的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或许陈将军那句话没说错,斯人已逝,怀念足矣,莫强求。”
林君越半懂不懂,以为祖母是思念女儿过度,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便静静地听着,也没敢插嘴。
“去取纸笔来,我要给江大人写一封信。”林老夫人打起精神道:“当务之急是送江吟回京,她和我待着,时时刻刻想到陈梓,必定不会快活的。”
“您打算让江吟回江家?”林君越吃了一惊,“虽然江大人每年来信都提及此事,但您从未答应啊。”
“我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便夺走了别人的女儿,搅了江家的天伦之乐。”林老夫人摆手道:“你舍不得妹妹,往后时常去京城瞧瞧她是否安好便是了。”
“您考虑清楚,这封信寄出去就来不及了,江家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您足不出户,再想见一见江吟就难了。”
“我因一己之私亏待了吟儿,有何面目见她?问心有愧啊。”
林君越为祖母着想,力劝其留下江吟,但林老夫人态度非常坚决,任凭他怎么游说都不为所动。
第24章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天气忽冷忽热,岸上的桃花有些打了苞,有些开得正盛。
早春的风无情地吹过江吟的脸颊,带来些细微的寒意。
桃花树下倚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酒壶七扭八歪地扔了一地,流出的酒液沾湿了河畔的青草。
陈桐正在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见江吟来了便洒脱地挥挥手,邀她同饮。
“不麻烦了。”江吟摇头道:“您密语传音唤我单独来此地,定是有话要讲。但晚辈与您之间,除了陈梓和姨母的交集,再无渊源。既然陈梓并未前来,想必是他不方便在场,所以是和我姨母有关了,您不妨直说。”
“你的才智胜过我儿子百倍。”陈桐欣赏道:“我真盼着有个像你这样聪慧灵秀的女儿,届时承欢膝下,极为欣慰。”
江吟不悦地皱了皱眉,碍于他是陈梓的父亲才忍住了不快。她自小听惯了奉承阿谀之言,从不为得到夸奖而雀跃;却常常因他人贬低陈梓而怏怏。
“陈梓为人正直谦和,风采出众,重义轻利,兼具万夫莫当之勇,乃我所倾慕。您一味的批评责骂,自然看不到他的长处。”
陈桐一时语塞,随即哈哈大笑道:“江姑娘,你是第一个称赞他勇敢的人。陈梓这孩子,虽然出生于军营,又屡屡身陷险境,但天性软弱、退缩不前,一见到死人和鲜血就连连呕吐。每逢开战,都只敢在城墙上摇旗呐喊、开弓远射,甚至不敢冲入敌阵拼杀。我不奢求他能建功立业,至少别做逃兵,玷污了陈家百年的威名。”
“您对陈梓的期望未免太低了。”江吟垂眸,盯着湖面上顺水飘落的桃花瓣,“他不是胆小,是心怀悲悯。”
她浅浅一笑,忆起去年冬天,陈梓在冰封的湖面上剑指寒梅,融化的雪水浸透了他的头发。他于风雪中缓步走来,眉目英挺,恰似诗中描绘的少年将军。
“好了,不谈陈梓了,说回正事吧。”江吟收了笑意,道:“恕我拒绝您的请求,无法告知姨母的埋骨地。陈将军吉人天相,无需多此一举。何况姨母故去已久,即使是再多的肺腑之言也难以消解遗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