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告父,乃是一件十分大逆不道之事,曲长负在御前公然指责自己生父的不是,首先不论对错,已经是狂悖不孝。
不等曲萧说话,大学士孙旭便已经不赞同道:“曲御史,虽然供词摆在这里,但你这话中有一处最站不住脚的地方,就是曲丞相为何要加害于你。你们本是父子,你被他抚养长大,怎么能连自己的父亲都这般疑心呢?”
曲长负道:“孙大学士这话说的不错,但为何要疑心自己的父亲。其实应该问一问,我的父亲做了什么。”
曲萧垂眸,走出来冲着皇上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恕罪,是臣教子不严,以至于将自家私事带到了御前。但臣身为人父,确实多有不周之处,请陛下饶恕犬子的过失,要责罚便责罚臣罢。”
他转过头来冲曲长负说道:“兰台,从十一岁那年你流落在外起,咱们父子之间便一直有隔阂,没能护你周全,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而后我也一直都想要尽力补偿于你。你若是心中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咱们回家再说罢。怎可在御前无状呢?”
曲萧这么一说,隆裕帝立刻想起,当年他还是为了救六皇子,才将年幼的曲长负给撇下的,由此导致了父子隔阂。
而曲长负如果对当时的事怀恨在心,而导致了今日指责父亲的举动,那会不会也连带着一并对皇家不满呢?
曲萧这番话说的很妙,一下子就把皇上拉到了他这一边。
曲长负却全无半点退缩,说道:“父亲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却故作不解。您救六皇子,是忠于君主的表现,长负不敢有半点怨尤。”
他语气转冷:“但父欲杀子,而且还是三番五次,用着层出不叠的手段,却是将人逼迫到了绝路上,才让我不得不如此啊!”
“杀子”二字一出,不光曲萧心中悚然一惊,别的人也不由动容。
周王忍不住道:“曲御史,这曲相希望你出使南戎,或许只是想让你建立功业,光宗耀祖,顶多是置你于险境,但要说故意杀你,也不至于罢。”
宋鸣风则脱口惊问:“兰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的语声混杂在一起,曲长负只是淡淡笑了笑,取出一张纸质泛黄的药方。
“这张方子上面,是我从五岁喝到七岁的补药,乃当年家母从一所医馆当中得来。如今那医馆已经因为卷入一桩窝藏逃犯的案件中被查抄倒闭,当年的医师也不知所踪。”
曲长负说道:“时日久远,我的手下费尽心力,才在父亲当年写给一位太医的信件中,找到了这份被誊抄出来的药方。如今那位太医去世已久,但方子上面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补药,相信也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整件事情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曲萧和曲长负目前都是朝中能臣,再加上曲萧和齐瞻到底有无勾结的事情也没有查明,隆裕帝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他令人将药方送到了太医院去鉴定,初始只有几名年轻的太医当值,都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还是又紧急传了几位老太医入宫,大家讨论一阵,才确定这张方子表面补身,实际上长久服用却会对老人、孩童、以及部分先天不足的体弱之人造成影响,缩短寿命。
曲长负又让宋彦将当初单独同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宋彦当初逞一时之快,将这个在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跟曲长负说了,现在简直悔恨的肠子发青。
他本来是出于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恶劣心态,想看看曲长负失态的样子,结果非但没有如愿以偿,曲长负还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直接捅到了御前!
他当完了这个人证,可真是不用再想活下去了。
但如今这种情况,宋彦害怕自己被用刑,根本就没办法死咬牙关,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又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殿上之人满座震惊。
“曲萧——”
宋鸣风眼睛发红,扑上去拎住曲萧的领子,挥拳就要揍他:“曲萧!!”
那汤药,他在曲长负小的时候,也曾经无数次看着外甥喝下去过。
当时听小妹说,是重金求来的良方,大家的心中还怀有期待,希望把药喝了,这孩子的病就会好,以后的人生能够健康无忧,再也不必受罪。
他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荒诞而残忍,也无法想象,曲长负自己查出来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曲萧被小舅子扭住,根本挣脱不开,沉喝道:“宋大人请冷静一些,这是在御前!”
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纷纷过去拉架,好不容易才把宋鸣风给扯开,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曲长负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低声道:“二舅,您失态了,快向陛下请罪!”
他原本是不想让宋家人听到这些的,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只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发生过的事情,也根本就没有隐瞒的余地。
宋鸣风深深看了曲长负一眼,眼中竟已带了泪光。
他随即满面激愤,扑跪在地上,仰头冲着皇上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在御前失仪了。可是、可是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父母对子女之爱,无不深切厚重,此乃人伦之常,曲萧……曲丞相却对亲子下如此毒手!曲长负不光是曲家之子,还是臣的小妹所留下之唯一骨血,如今竟遭此祸,请陛下为宋家做主啊!”
宋鸣风声音发颤,说罢之后,便用力磕下头去,额头顿时出现了一大片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