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祖设立六科本是为了监察六部……”
“朕如何不知道?进士、翰林、六科给事中、再就是外放做个道台,又或者在六部循序升迁。如今六科成了女子也能去的地方,那些翰林怕是要翻了天去。”
李从渊沉默。
他自己就是科举进身,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正因为明白,他也更清楚那些翰林们看着自己的前程被女人占了会有多么愤怒和疯狂。
“大雍立朝二百年了。”沈时晴一声长叹,“读书举业,中了举人就能免除赋税,于是就有人带着田契来投……祖上读书,后人读书,祖上得田,后人守田。李尚书,要是我让这些人把田交出来,他们会答应么?”
明明在说的是女官,李从渊不懂,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说起田地,官绅田粮一事兹事体大,他只能沉思片刻,才应道:
“陛下,此事,天下读书人自然是不肯的。”
“是呀,他们不肯,那他们会如何呢?”
陛下的语气轻快得很,仿佛只是在问李从渊要不要喝一盏茶、吃一块点心。
李从渊却觉一股风从殿外吹了进来,凝成了一条冰做的蛇,攀着他的脊柱蜿蜒而上。
“陛下。”
一撩袍角,他双膝跪地。
“李尚书何故跪下?”沈时晴笑着站起身,快步走下去将他扶了起来。
“陛下……”
“大雍,是以官绅治国,官在朝,绅在野,他们蒙皇恩在身,手中攥着权,脚下踩着地,只靠不需纳税这一条,他们便盘踞在黎民之上。”
用一只手拖着李从渊的肩膀,沈时晴唇角眼角都带着笑。
“他们以为,朕离不了他们,大雍离不了他们。”
作为“他们”中的一员,李从渊无话可说。
沈时晴近看着他低垂的眉目,语气和缓:
“李尚书,大雍如今一年的田赋比成祖的时候还低,朕要北伐西征,就得先养肥了一个张玩,再杀了他。要是朕还想挥兵南下呢?朕还想平定倭寇呢?朕再去养谁?”
“是再养一個太监?还是再养一个奸臣?是朕身边的鸡狗猫鼠?还是内阁几位阁老?杨斋,还是你,李从渊?”
刹那间,李从渊的脸色青白。
“养肥了一个巨贪,就要再磨出一把刀,如此往复,就是党争,偌大朝堂,人人思结党,人人念相争。朕的大雍百姓,谁会去想他们?西北的都沁都尔本两部何时卷土重来?东北的女真人又真的只甘心缩居白山黑水?东南的倭寇浪人渐成气候,竟敢围攻县城。还有藩王,何尝没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小心思,朕还要养着各处守军防备他们。苛捐杂税盘剥之下,在百官折子里堪称天朝乐土的偌大中原民变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