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浩浩汤汤,临近京城的时候已是快到第二日的傍晚了,裴昭珩虽与贺顾共行了一段,但云追和逐月亲昵,他的身份又太显眼,贺顾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三殿下与他表现的过从甚密,便半道将他赶了回去。
当然,也有另外一层原因。
经了昨晚一番折腾,虽然那时贺顾也是情愿的,但人在意|乱|情|迷之下,自然是感觉不到什么羞耻之心,那时他满心只惦记着怎么让对方快活,并没想得太多,可后来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躺下,眼前便是方才王帐里的情境,还有三殿下抚着他的发顶,喑哑的叫他“子环”时的声音。
贺小侯爷的羞耻心来的实在有些迟,去的也有些慢,便是今日他见了裴昭珩,也无法从容处之,虽然贺顾自己看不见,但是那颊上发烫的感觉确是实打实的。
且越是看到这人今日一副神清气爽,看着他的眼神里含着几分笑意,贺顾便更加觉得羞恼和无地自容了,甚至昨日那喉咙口被异物堵住的感觉,现在他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
别说是上辈子了,便是重生后的这一世,在昨夜以前,贺顾都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
咳。
还好西山草原离京城不远,留给贺小侯爷恼羞成怒和无地自容的时间也不长,一行浩荡车马很快便临近了京城,贺顾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开了。
倒不是因着别的什么,而是自一临近京城,贺顾便在路上发现了许多瞧着不太对劲的人——
上辈子他毕竟统领过玄机十二卫,对这群人如何隐匿行迹、平日行事如何打扮,以及许多细微之处的习惯都是了若指掌,是以只是在人群中遥遥瞧见一个眼神,或是他们微微下遮却仍能露出一个紧绷下颌的草笠、贺顾都能因此认出他们。
一路过处,这些人数量不少,贺顾发现几个后,便刻意留意过,在心中细细数了一遍,发现还没到京城,竟然变少说有百十来个,这样多的内廷禁卫出动,除了皇帝本人,怕是任谁也调不动的。
贺顾虽然看不透这位皇上在想什么,却隐约嗅到了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他想的也果然没错,再继续赶路,越是临近京城,这些人就越多,贺顾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但又无法在这时候拉了裴昭珩来商讨,便只得努力的把这些时日皇帝的所作所为,细细梳理了一遍——
这一梳理,贺顾首先想到的,便是与上一世很不相同的一点,或者说,一个人。
玄机十二卫的统领,李秋山。
上一世,玄机十二卫一直隶属于京畿五司禁军衙门,十二卫统领也是效命于京畿五司禁军都统麾下,需得听凭其调遣差使,然而这一世因着原先忠王办事不力,皇帝说要整肃十二卫,便把十二卫从京畿五司进军衙门之中直接单拎了出来,又重新任用了一个新统领,便是那位李秋山李统领了。
自此以后,玄机十二卫的统领直接听命于天子皇命,不再由京畿五司统管,十二卫的统领自然也成了天子近臣,虽然管着的人远远不如京畿五司禁军衙门多,但十二卫统领这一职,倒也未必就比禁军都统矮了一头——
相反,因着都在京畿,所辖事务也相近,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近些时日李秋山和京畿五司禁军都统纪鸿,竟然还隐隐有了些打擂台、且旗鼓相当的感觉。
这些事有许多也是贺顾这次弓马大会,听人提起的,他想及此处,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一个念头,暗道陛下这不会是在……
防着太子吧?
十二卫不再受旁人掣肘,直接听命皇帝,且京畿地方,值得皇帝动用十二卫防备的,除了京畿五司还能有哪方势力?
说皇帝是防着京畿五司,防着纪鸿,到不如说是在——
防着太子。
贺顾抓着马缰绳怔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近日陛下行事,似乎急躁了几分。
如今这位陛下,虽然人人都赞颂他是个宽仁待下、勤勉律己的仁君,可当初他也只在兄弟中行四,上面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除了薨了的先太子,也有四个兄弟与他争夺皇位,皇帝出身并不高,最后却能在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被先帝选中,且先帝撒手人寰后,还能顺利登上皇位,稳坐江山直至今日,又料理了他两个出京就藩为王以后,便起不臣之心的兄弟,如此种种,岂是一个“仁”字,就能做到的?
这位陛下最擅的就是温水煮青蛙,无声之中一记狠手打的人猝不及防,可如今便是迟钝如贺顾,竟然都察觉出了些许大事将近前夕的不宁静感,怎会如此?
不过贺顾仔细一想,他毕竟是活过了一次的,某种程度也算开了天眼,他能察觉,也不代表别人就能察觉。
这一切,也可能都是他多心了。
不过回京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明了贺顾其实并未多心。
二位御史台中丞奉旨亲下江洛,携行监司院一众督查,缉拿了江洛巡抚使宋宜年,又在查没宋家家产时,在其家中各处田庄发现了不止一个地下暗室,最后共缴银合计七百余万两,黄金三万余两,珍玩玉器则更是不计其数。
宋宜年的亲爹宋杭,不巧正是上上任的江洛巡抚使,宋宜年也算子承父任,当年调任之时还颇为人所津津乐道,谁想这还不过年,一门父子二巡抚,都是一地大吏,宋家这些年在江洛可谓是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可当初宋老太爷却也只是普通穷苦耕读之家出身,这次这样大的数目,便是十个江洛巡抚使加起来活个一百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凑出如今宋家家产的三分之一来。
分明是青天父母官,家中却是金山银山,只是堆得这样多钱,都是百姓民脂民膏,甚至还有水患治灾之事,也要从赈灾钱银之中捞出一笔来中饱私囊,皇帝得知后雷霆震怒,在朝会上摔了折子,怒斥宋杭宋宜年父子二人是害国硕鼠,命监司院继续细查下去,定然要把此事调查个一清二楚。
此事一出,朝野震荡,江庆自古富饶,洛陵更是裴家先祖龙兴之地,二地土地肥沃,除了去年的一次水灾,几乎没什么天灾,年年收成都颇为可观,仅是这二府每年的税收便能抵得上别处个府道,这些众臣都知道,却不想宋氏父子竟然能贪得下去这么多,这样大一笔数目,也亏得他们敢往家中搬,且搬了还能安枕如故,倒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只不过宋家垮台了,有人欢喜便也有人忧,京中与他们二人有些交情、结识颇深的也不在少数,这个关头,自然心中都是惴惴,生怕一个不好就被牵累,亦或者是那宋杭宋宜年父子在被拷打时故意要拉人垫背,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他们想跑也跑不了。
这件事多查下去一天,他们就一天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