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如此,大梁必溃。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只有那端坐于龙椅上的人执着于个人无常的生死,充耳不闻。
“太师。”有人行至他身侧。
“定北王殿下。”他回道。
那人没有多言,只是站在他旁边,沉默注视这间冰冷的宫殿。
“殿下,”郎芥还是开口道,“若有一日,大梁当真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殿下会死守大梁吗?”
谢凌川没有转头看他,淡笑道:“我如今只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人,有什么本事守?”
“殿下会死守大梁吗?”郎芥拔高声音,固执发问。
谢凌川一时无言,片刻后道:“您认识我的父亲。”
“自然。”郎芥深深叹了口气。
老定北王——谢征,一生驻守边疆,在京的时日屈指可数。他一手调教出所向披靡的漠北军,数次击退外敌,保边沙军民安宁,成为大梁最坚硬的盾。可工艺再精巧的盾,其上划痕渐多,也有崩裂的一天,谢征最终战死在开凉一战。
谢凌川道:“您也认识开凉都指挥使——唐平。”
郎芥顿时哽住,不知作何言。
谢征死于开凉,却并非光荣献身于战场,而是在大败敌军、班师回府之际,在一处山谷被一箭射杀。有人言是敌军残部埋伏于此,伺机刺杀;可暗地里还有一种声音,说是谢征功绩满身、引人猜忌,被自己人所杀。
涉及到皇权,无人敢言,更何况那唐平乃是元皇后的亲哥哥——当今国舅,圣上不发言,谁人敢查。纵使谢征的死存有疑点,却也不了了之。
谢征此人一生征战沙场,杀敌无数,何等傲然,却落得个葬身异地的潦草下场。流年似水倏忽过,英雄末路人难为。
好像一个“征”字,隐隐暗喻了他的一生与结局。
郎芥唏嘘道:“老王爷战死时,殿下尚在京中,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谢凌川默然,没有告诉他自己彼时磨着府中亲卫,曾偷溜至边疆。
那日他至帐中时,恰好传来前方大捷的消息,便瞒着看守他的侍卫,亲去迎接自己心中最为威严的战无不胜的爹爹。
他纵马驰骋于山峦之间,风也在为他鼓舞,不时有树枝上的积雪落得他满身,却浇不透他心中灼烧的思念。
谢征已经三年未回府,他很想见他。
可当他行至一处山谷,一支冷箭从他身侧擦过,冲出数米,“噗嗤”刺入一人血肉。
谢凌川翻身滚下马,顺着箭的行迹遥遥望去,却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人轰然倒地,胸膛一片血红。
“爹!”他心神巨荡,难以相信眼前一幕。
边沙苦冷,谢征怜其死去的兵士要在此处承受经年的风雪,于战胜之际脱下身上重甲,披在兵士的身上,为其遮风挡雨。
不料,他却为此毙命。
谢凌川觉得自己疯了,在积雪融化的泥水中滚爬着来到那人身边,死咬着下唇,跪伏在父亲的胸膛。
“不要追查……向前走,别回头。”
这是谢征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日,谢征身边亲卫为护他杀出重围,无一生还。尚且年幼的他躲在泥堆之中不敢冒头,就这样躲着跑着逃回营地,又被连夜送归京城。
大梦一场,他的父亲消失在一场风雪之中。
谢凌川没有一滴泪的喘息,经历一夜抽筋断骨的成长,丧礼之后随谢征部下入疆,接过父辈的冷枪,用彼时尚且瘦弱的身躯抗住敌人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