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春带着香姨娘的消息回来前,还是顾明朝先给时于归解释了几句。当年顾闻岳突然对这个据说来逃难的女子一见倾心,即使面对芳姬的撒泼打滚也铁了心要接人入府。顾明朝当时一见香姨娘样貌便上了心,那人模样说是逃难更像是逃妾。大家族私底下一向有圈养幼宠的做法,貌美的小孩儿七八岁便从小开始培养打扮,学着讨好别人,取悦他人,一举一动都比常人来得勾人,当时香姨娘即使收敛许多但举止样貌依旧逃脱不开脂粉气。
顾明朝深怕顾闻岳一个拎不清给顾家带来巨大的麻烦,便蒙楚先行查了一下,但令人疑惑得是,香姨娘的户籍和逃难经历与她说得惊人一致,细节处毫无差错,蒙楚无功而返,可就是这样的完美,令顾明朝对这人的警惕提到顶点。
慌乱之中能记住一个大概已是不错,她今日可以一模一样复述出来,如何能不让人疑心。顾明朝当时已经把顾府大半人手掌握在手中,因此长久以来便一直派人盯着香姨娘,但香姨娘入了东院一直安分守己,被芳姬针对也一直唯唯诺诺,不敢多话。
“那你怎么选中和她合作的?”时于归坐在千秋上,躲在树荫下,迎着秋风眯着眼,一脸享受地问着身后的顾明朝。
顾闻岳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东院中没个内应是做不出来的,就说如今照顾侯爷的事情,挑选的人也极为关键,这人必须是完全站在顾明朝这边,完全忠于西院,这才能把顾闻岳完全掌握在手中。顾明朝既然选了看似最不可能的香姨娘,说明此人已经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她的侍女主动投诚。”顾明朝轻轻推了下秋千,秋千荡了出去,红色的裙摆在空山如同散开的花瓣,在阳光下一闪而过,转瞬即逝,让沉闷的西院瞬间多了份亮丽之色。
时于归顺着惯性抓紧绳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秋风,暖洋洋的微光照得她眯上眼,沐浴在闲适慵懒的阳光下,人都开始倦怠起来。
山明水净,小罗轻扇,净空染率,初秋时分完全不见飒飒之色。
“是那个叫安平的人吗?”时于归荡回原处摆了摆手,小弧度自己晃着,“
是香姨娘指使的吗?”
“大概是吧。她带我去了金桥街的一处暗巷中,暗巷里有一间名叫醉花阴的红楼,是私人产业。”顾明朝下颚紧绷,回想起当日场景,抿紧唇角,“人心可比炼狱可怕多了。”
醉花阴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一进大门好似走入另外一个世界,金碧辉煌,雕梁画柱,暗香盈动,薄纱轻绕,靡靡之音处处可闻,浓郁的熏香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安平是带着他从小角门溜进来,她极为熟悉这里的时间守卫换班时间,在两班侍卫交接的一点空隙间从一条狭小的甬道里快速穿过。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安平面色极冷,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因为面部的僵硬而紧紧绷着,哪怕她强装镇定,眼底依旧残留着深沉的恐惧。
安平带着她直接去了楼上,楼梯的位置极为隐秘,藏在一个角落里,被层层薄纱笼罩,空气中是香甜的熏香,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顾闻岳院中也总是点上这种带有催情意味的香料,只是这里更加浓郁,似能浓成实质一般,即使他紧捂鼻唇那味道也能像丝一样钻进来,让他心跳加速,面颊通红。
顾明朝随她上楼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顺着飘动的薄纱向大厅张望。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看到大厅内迷乱景象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
无数个只穿着薄纱的女子在地上呻吟,躯体扭动间露出的春光在大红色地毯上分外刺眼,他匆匆收回视线,紧抿着唇,薄纱笼罩住视线时,隐约只看到有一矮小的男子带着几个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地站在其中一个女子身边指指点点。
那些人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
安平立马拉住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赶紧走。两人顺势躲进一处杂物间,安平蹲在门口小心张望着,走廊上空无一人,可安平神情却是格外警惕甚至是恐惧。
“不要看,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些,假纯情什么?”安平眼角看到顾明朝脸上的红晕,不屑地说道。顾明朝垂下眼还未说话,突然听到隔壁屋内传来一阵柔媚的呻吟声,那声音似海浪一阵高过一阵,只是不多时那声音逐渐变成抽泣又猛地演变成一声凄厉绵长的惨叫。那声音太过尖锐,吓
得杂物间内的两人浑身一哆嗦。
安平开始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唇色惨白。回神后的顾明朝看她面无人色,心中诧异,低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安平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低声说道。
两人说话间,隔壁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几个仆从轻声急促跑过,外面传来谄媚的声音:“贵客可是满意,是否需要再送个人来。”
门外顾明朝熟悉的油腻声,咂了咂嘴,带着餍足意味响起:“不用了,抬出去吧,今日送来的人调教得不错,就是药喂得太多了,人都不是很清醒。”
那声音竟然是大理寺监丞陈端。顾明朝想要透过细缝向外张望,却被安平牢牢抓住,安平咬着牙对他摇了摇头。
谄媚的人连连称是,对着身后的仆从,厉声说道:“还不把人搬出来。贵客换个屋子沐浴休整一番,今晚还有大宴,与你一同前来的贵客刚刚收拾妥当了,这边请,这边请。”
屋内忙乱了一阵子,陈端被人带走,没多是就听到有个厌恶的声音小声响起:“呸,一个年级这么大找了三个人,一个满口之乎者也天天玩死人,还要人清醒一些,呸,怪不得是好友……”
“闭嘴,别说了,快走。”
顾明朝浑身发冷,他从细缝看到一双睁大的,不愿合上的眼睛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艳丽的容颜被血迹沾染成为扭曲狰狞的不甘,女子眼中的绝望随着血迹一滴滴顺着担架滴落在地上,也落在他心中。
“他们竟敢圈养女子供大英官员狎妓!”时于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倏地握紧手中藤蔓,眸中带着火光,眼尾红痣似火在燃烧。
“香姨娘是那里出来的人?”时于归侧首轻声问道。
顾明朝沉重地点点头,那双眼睛成为他许久不曾散去的噩梦,他原本想借着长乐寺一案借机捣毁这座罪恶的温床,没想到醉花阴提早知道了这个事情,在他来之前人走楼空,只留下艳丽奢靡的一幢空楼,似在嘲笑姗姗来迟的人。
“可顾闻岳当时为何能走进这些地方,若是醉花阴谁都可以进出,早就该被发现才对。”时于归摸着下巴沉思。顾闻岳没权没势没钱,除了镇远侯这个虚名之外毫无作用,为何能进入
醉花阴。
“他并没有进入醉花阴,香姨娘是有人故意送到他面前的。”
安平带他来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从后院替香姨娘拿回一块手帕,回来的路上她便把顾闻岳路遇被恶霸调戏的香姨娘,之后英雄救美的事情简单说出来。
醉花阴被圈禁的人男女都有,他们被分成三等。之前顾明朝所见的大堂上的为下等被称为烟海,都是供富商、低阶官吏狎玩,死亡率非常高,从陈端房间被抬出的女子则是中等之人,经过特殊调教,容貌上等,才情出众,能挑选他们的则是大英叫得出名字的官吏与贵族,名为珠联,至于称为至于上等之人的天香数量稀少,需要培养多年,相貌才情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天生媚骨,人间尤物,用金银堆砌起来的美人,特供给某些人,而香姨娘便是出自这里。
时于归听到醉花阴的等级分布后冷笑一声,只觉浑身恶心怒骂了一声无耻。
“不过接近一个顾闻岳至于用得着千金培养的人吗?”时于归疑惑。顾闻岳烂泥扶不上墙,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有点,这样的人身上有什么需要暗地的人下这么大手笔,把一个这么珍贵的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