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活人是可以进入这里的。不仅仅是意识的进入,要是有这种钥匙的话,身体也可以进来。不过能不能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把钥匙在这里无法使用。这是它的第一个功能。至于第二个……这把刀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伤不了人的。就算是能像切玻璃一样切入眼睛,实际伤害上也和细铁棍没有区别。就是因为这样,我一直没有太慎重地收藏起来。如果知道你和护士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把它锁好的。”
听到这里,蔡绩立刻想要为自己同护士的关系辩解两句——他完全是被那个贪玩又爱偷懒的护士利用了,可不能平白被当作同伙——院长挥了挥皮袋子,让他不必再说下去。
“不可能是你拿的。除我以外的人想进入这里,一定要有钥匙才行。但是话说回来,这里的员工可没有医疗法律限制,也不会真正在乎你这类病人的死活。自己的安危只有你自己能够负责而已。所以下次再碰见奇怪的东西,至少要问过我再行动。”
蔡绩满口答应了。院长看看他的脸,又低下头看着他的脚边。蔡绩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只是双很普通的宽头运动鞋而已。自从他经常下楼去庭院以后,护士就给他带来了户外活动的衣服。早已经穿了很长时间,总不至于突然就坏了。
“……在六种类型的仪式中,有两种进入这里的方法,可行性是最高的。相比起只有特定人能做的‘影之仪式’和‘乐之仪式’,以及必须排除外部观察者的‘角之仪式’和‘林之仪式’,使用‘镜’和‘水’要容易多。不仅仅是仪式场地的布置,还有对协助者的限制,更重要的是参与仪式的人数。只有这两种类型的仪式能够允许复数个参与者同时进行,而且场地也可以反复使用。所以,你就是被这两种仪式之一送到这里来的。”
翻转的镜光一层层展开,从记忆深处逐渐跳跃至眼前。他想起了白色的河水,可是在看见白色的河水以前,那条长长的黑色通道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在封闭的镜室之中,明明无路可去,眼中却看见了无限延伸出去的幽井。他使劲睁大眼睛,院长苍白的面孔如漂浮在一层雾气外。她的嘴唇翕动着,也像是隔着镜子说话。
“……有一个问题。无论是哪种方法,进入这里的人都会忘却来历——所谓的忘川水就是指类似的情况吧。有这种进入前的控制机制,即便把人送进来也无法实施下一步。要突破这种控制机制,如果不去设法保留记忆的话,就要另外建立引导机制,确保失去记忆的人也会按照预定目标去行动。至于具体的方法……你还好吗?”
大概注意到他的魂不守舍,院长停下话头,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那视线好像使他的身躯变得沉重起来,一下子就从漂浮状态坠落回坚实的地面。
不要再去想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害怕还是悔恨,都已经抓不住了。世界之外的寻道者和他没有关系,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是眼前砖缝里的灰尘。
“真的没事吗?”院长又问道,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
“实在不舒服就先坐下吧,不必觉得丢脸。之前陆续收容过几个和你类似的病人,在谈到进入这里的记忆时都有很强的应激反应,直接休克晕厥的也不是没有。在这点上,你的表现算是很出乎我意料了。”
听到这话,本来想硬撑着的蔡绩终于倒在了院长让出来的座位上。
“我记得工厂里有很多镜子……镜子的长廊……”
言语一旦脱口,就像是洪水决堤那样完全失控了。他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脑袋里还没想清楚,笨拙的声音就自己从嗓子里钻了出来。
“镜子里的井……掉下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跟我在我说话……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还有黑色的水,我融化在了里面……还有……”
还有很多人。他心里想这么说。可是其实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镜中的幽井也好,影子般浓重的黑水也好,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人待在那里。然而,记忆之门骤然打开后,从胸膛里涌出的绝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心情。那连绵不断的痛苦,那永无止尽的怨声,就像有千万个人和他一起嚎哭。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院长半靠着桌角,站在他两米开外的地方。她的脑袋早已转向另一边,正对着紧闭的房门,不知道是在想自己的心事,还是为了不去看蔡绩擦眼睛。直到蔡绩终于能够抬起头见人时,她才微微挪动了身体。
“在山愿之子寻找礼剑的极西之地,流传着一种关于‘影子血’的传说。据说拥有这种血统的生物可以在虚实之间穿行。进入这里的‘影之仪式’就是专门为这类人准备的。而如果真的遵从‘影之仪式’的流程,进入这里也同样会丧失记忆,也就保证了秩序不会被破坏。但是,这种血还有另一个特性,就是能听取失落的声音。”
“失落的……声音?”
“嗯,该怎么说呢?你应该也听过一些关于影子的鬼故事吧?人死之前,影子就会先行离开。虽然在我们这里只是都市传说的程度,在极西之地却是常识性的现象——所有过去发生的事与可能发生的事,如果没有被山川河流记录下来,就会沉落到真实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去,成为失落记录的一部分。有些天赋异禀者能够看见,或是听见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成为了通晓古今阴阳之人。而对于影子血的拥有者来说,他们不但可以听见那个地方,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可以直接去往那个地方。”
“……为什么他们能去?”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找到完全可信的答案。但是听一个接触过那里的人说,那里本来就是影子血起源的地方。”
蔡绩还想再问,院长却只是摇摇头。
“不要去深想那个地方。在现世之外的地方,过于强烈的意念本来就容易创造关联。对你来说,总是想着那个地方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去见那只黑鸟的。”
“鸟?它和影子血……”
“算是广播站性质的东西吧。虽然拥有影子血的人进入这里也会失去记忆,但聆听历史的能力不会因此被抹去,最多只是暂时性的忽略而已。所以,即使是失去记忆的影子血拥有者,只要通过这条途径释放信息,还是能够被引导着做事的。而且,既然不需要穿行世界的能力,所以也不一定要靠‘影之仪式’进来。如果基数足够的话,甚至进入仪式也不需要——直接让梦乡的主人自己凭着喜好抓取进来就可以了。像这种方法渗透进来的人,我想要甄别出来也非常棘手。”
怔怔地听着院长的话,蔡绩一时间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想到原来院长口中的“病人”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当他的视线和院长望过来的目光相触时,答案突然落进了心里。
“这就是我的……病,是吗?”
“就是这样。”
听到最后的诊断,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地笑起来。
“搞半天,我才是这个地方的癌细胞嘛。”
“谈不上这种话。就算是把你们这类被触发者都形容为病毒,你也只是危害最轻微的毒株而已。和最初的几个相比,差不多算是人畜无害的程度了。”
闹不清对方究竟是在夸奖还是在贬损,蔡绩只好自己低下头不说话。院长却又抓起那个装着银白小刀的皮袋子。
“刚才把你们笼统地称为影子血的拥有者,这是很不严谨的说法。只是因为形式相似,才姑且就把它称作是‘血’。和我们认知里的血液传染病完全不同,单纯得到这种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最早的仪式中,这种血只能由一个拥有者传给另一个人,而且为了发挥出最完整的效果,旧的拥有者往往要被杀死。这样一来,拥有者的总数实际上是被限制住的。但是,你们中没有一个是这样合乎程序的继承者,只是具备了一些相似性质而已——如果遇到真正的拥有者,一定要和对方保持距离。”
“真正的拥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