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彻自小到大,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情绪不过两种。
一种叫能吃饱,另一种叫会打架。
而后来在祭酒镖局,他从师父项元德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强大”的东西。
他发现这种东西可以囊括他的一切需求,既能吃饱,也能打架。或许有一天,这种东西甚至能带他走上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可是他与海月相处的这些年里,他从海月身上学到的情感,远比他前半生总共所得的更多。
忠义,怜悯,仁慈,还有,爱。
他这才明白,这世上多得是比拳头和权力更强大得多的东西。
他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除了父亲,就是项元德。项元德也待他极好,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项元德选定的继承人里,却并没有他。
无论他怎样努力将自己的武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项元德还是没有将他收入自己的嫡传弟子中。
于是,渐渐地他开始反抗项元德对他的照顾,经常离开白狼镖队,另外带队走镖。
但他的名字,却依然被项元德挂在白狼镖队之中。
那一次遭遇沙漠夜袭,荀彻几乎拼尽了全力厮杀才接近了项元德。可是当他看见项元德的时候,项元德正被那长发的异族首领踩在脚下,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体两侧。
荀彻慢慢从那异族首领身后迂回而过,试图找一个下手的良机。
当他正准备提剑砍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异族士兵,手中明晃晃的银色刀刃染了鲜红的血迹。他顿时觉得背后疼痛难忍,翻身一剑砍去,削下那人的半个手臂。
那士兵疼的大叫,那异族的首领回头看见他,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荀彻顿时便感觉到一身刺骨的寒意。那异族首领的半边脸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原本就妖冶的长相便显得阴狠毒辣。
荀彻听见“咔”的一声,异族首领的长剑便刺穿了项元德的喉咙。鲜血像泉涌一般,渗进砂石里。
他的目光短暂停滞了片刻,旋即提刀往回冲。他怒吼道:“众家兄弟,师尊已死,撤退!”
众人正酣战,冷不丁听得这一句,全都没了主意。还是项冲眼见师父的遗体,才忍住伤痛,转头令道:“撤!!撤退!”
镖队众人来不及反应,提枪上马便疾驰而去。
可就在这时,原本已脱了身的项冲,却突然返回战场,强行将项元德的尸身夺回。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受了那致命一击。
荀彻一向觉得项冲是个莽夫,空有一身功夫却毫无头脑可言。
可当他实实在在地看见项冲缠绵病榻,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已经涌上心头的冷嘲热讽却陡然被浇灭。
项冲的肺被箭刺穿,他的气息微弱,几乎每一句话都像是到了弥留之际一般。
可他仍旧伸手拉住荀彻的衣袍,眸子里不见往日那般莽撞,却空余恳切:“荀师弟,请你一定要照顾海月。”
荀彻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头。
他虽没有立誓,但项冲清楚他的性子。一旦是他答应的事,便绝不会反悔。
项冲去的时候,荀彻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却又感觉什么都没有。
荀彻答应了项冲照顾海月,却从没有答应过项冲不去争
抢镖头的位子。
毕竟谁也不曾指望着那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能撑起整个处于深渊谷底之中的镖队。
于是荀彻理所应当地觉得这镖头之位应该是他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却站了出来,非要找他领教一番。
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妹,他自然对项海月清楚得很。
镖头之战,他甚至没有使出全力,便将项海月轻易地击败在地。
他以为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们也应该回到镖局去复命。可那个被他击败的女孩却从尘土里爬了起来,愤然地对他们说,镖队还要继续护送使臣前往西域。
荀彻的怒气在那一刻爆发了,他大声地朝女孩怒吼,问她:“我们怎么活下去?!”
可是女孩没有哭也没有吵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里宛若风云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