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唐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心中不由地揪成一团。
海月将木匣子捧到青年面前,那青年见了她竟有些惊慌,连连退了两步。海月并不在意,只顺势跪坐下来,将木匣子打开。
那匣子里装的,是一卷长的几乎无法计算的名册。她将它轻轻铺到地上,足足有两人多长,还有大半卷在木匣之中并未展开。
她抬头看着青年,轻声道:“这上面的人名我未曾数过。从很久以前到现在,我早就开始记录阵亡将士们的名字了。我虽然未曾见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可是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我从不敢忘。”
青年瞬间有些失神,手中的名册也掉到了地上。
“我知道你很想念他们。我也一样。可是活下去,也一样重要。我们这一杯酒,算是送他们最后一程。天高路远,他们也该回
家了。”
青年通红的眼睛不断洒着热泪,曾经的一幕幕光景宛如画卷一般重现在他眼前。
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大明永远都不会忘记雪中送炭的盟友。即使战争结束了,大明和象泉的联盟依然永存。倘若象泉危急,大明也一定会是象泉最坚强的后盾。”
一杯青稞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心里的痛苦。背后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传来,连同心里的痛楚一般,快要将她吞噬。
原本就有些异样的庆功宴,就在这一片莫名的肃穆之中结束了。所有胜利的欢乐,其实也都抵不过那些并肩作战的艰苦岁月。可恨的是斯人已逝,独留一人停留在原地,无人照拂,无人陪伴。
夜半时分,她独自一人爬上城楼,望着远处城里的灯火阑珊,独饮手旁一壶清酒。
荀彻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就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言语,也不陪她饮酒,只静静坐着。
一个人的痛楚若自己消磨,倒也无妨;若是多一个人陪伴,反倒有了委屈的倾诉。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滑落,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沾湿了她的衣领,她却只能拿起酒壶猛地灌下几大口。
“荀师兄,这仗到底是赢了。你看,他们都团聚了。”
荀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那一户户亮起的灯火,也轻声道:“是,我们赢了。”
她的眼泪像是有些停不住,每每哽咽之时,她便饮下几大口酒。头晕的要命,面前的光芒翻天覆地。
“云顿铁骑那群老马也该退伍了;长|枪军好些士兵的枪|头都钝得不成个样子,回头得跟皇上求些好的;我们呀……也能每天吃上新鲜羊肉了,再不用啃青稞饼。”
“可是……可是……师兄啊,我好想他们。”
我真的好想他们。
荀彻的心里从小便缺失的那一种情绪似乎突然被翻找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里涌动着什么酸楚的感觉,似乎有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皮肤滑落。
周遭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了。海月渐渐没了力气,她的头无力地垂着,单薄的身子毫无支撑,几乎一阵风刮来便会将她吹倒。
荀彻犹豫地伸出手去,尽量避免手掌接触到她的身子。海
月无力地靠在他肩上,眼睛却没有力气再睁开。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将她抱起,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西宁卫之中,万家灯火,此时虽不是佳节却胜似佳节。世间最美好之事,莫过于战乱之后的团圆。可殊不知这团圆背后,多少人|妻离子散,又多少人含恨离世。
世间自古难有两全。
江央坚赞坐在桌案前,正埋头处理着堆积成山的公文。他此番离去古格数月有余,即使早已安排好的一切,可回来时铺天盖地的琐事依然令他有些措不及防。
他眼下有些乌青,唇边也冒出许多青茬,看起来有些潦倒。
江央坚赞回到王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了江央普错是否参与了屠杀白狼镖队的事情。他曾经抱着一丝希望,他那个单纯的胞弟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可是当黄金甲将所有的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时间竟有些支撑不住。
弟弟从小因为祸国的命数,被父母亲关在王城最深处的地牢之中。他常常拿了自己的玩具和吃食偷偷送给弟弟,他以为自己这些举动会让弟弟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惦念着他。可是这么多年了,弟弟在他羽翼之下活了十年,却最终还是走上了邪路。
江央坚赞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起他回城那一日,江央普错骑着白马满脸欣喜地迎接他。可是回应给那张笑脸的,竟是冰冷的铁链。他亲眼看见弟弟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似乎重新回到弟弟身上。像针一样刺痛的感觉狠狠扎着他。
普错王子被软禁,曾经的废妃阿林也重新回到了山涧里的牢笼之中。这一次,江央坚赞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了。西大营为防守之战阵亡的数千名将士,本就是为他错误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江央坚赞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名黄金甲自门外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书信,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道:“王上,有西宁卫的捷报。”
江央坚赞忙示意他递上前来,刚一接过去,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
一行行娟秀的象泉文映入眼帘,那是他曾经一笔一划教给她的文字。
“…双城征西军支援西宁卫,于八日击败颉莫叛军主
力。少量狼军逃离此地,龙鹰王与楚马王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