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的郊外是一片肥沃良田,正值酷暑,田埂里有很多人在给庄稼浇水除草。
张良在相府锦衣玉食长大,这乡下地方根本没来过,他不由得皱眉。
嬴政走进一块田地,俯身薅了一把杂草,扔给张良。
“啊?”张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傻眼道:“魏兄你不会是叫我来除草的吧?!”
嬴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黄金:“去吧。”
“!”张·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良向恶势力低头,“好说!不就拔个草吗小事一桩!看我的!”
张良哼哧哼哧的一头钻进地里,效率堪比人形除草机。
嬴政就和韩非站在垅边的槐树下远远看着,白色的槐花落得到处都是。
细腻的风吹了过来,清清凉凉的,韩非拂了拂鬓边的碎花,取出了一只陶埙:“公子喜欢听什么歌?”
“诗歌本为自娱,韩非先生尽兴就好。”
韩非一顿,笑了笑:“公子说的对。”
陶埙流泄出悠悠乐声,被风送着吹往天际。无数的白色花瓣扬了起来,拂过青青草芽,堆入田垄间。
“乐为心声,先生怀才不遇,郁郁不平。”
埙声戛然而止,韩非将陶埙拿了下来:“公子如何听得出来?”
他奏的是郑地的诗歌《风雨》,歌唱的是女子在风雨之夜见到了爱人的喜悦之情,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曲调还是很欢快的。
不知道这位魏公子为何会认为他郁郁不平。
嬴政道:“陶埙声悲切,多为丧者音,先生用它,就已经显露心声了。”
韩非豁然一笑:“原来如此。”
倒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原野上只剩静默,过了一会儿,张良从地里爬出来,半身衣服上沾满了草屑和土灰,脚上还挂着两只正在蠕动的胖乎乎的小青虫。
他吐掉了嘴里的灰尘,把杂草堆到了地头,整个人快要散架,气儿都续不上了:“不是……我在地里拔草……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里奏着小曲儿吹着小风……你们存心气我吗?啊?”
韩非忍着笑递给他一个精雕细琢的葫芦:“先喝点水。”
“……”张良拔了木塞咕咚咕咚灌了大半下去,感觉捡回了半条命,瘫在地上死鱼似的不动弹了。
嬴政望着田垄间正在忙活的许多人影,笑道:“感觉如何?”
张良两眼望天:“……我现在觉得我爹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至少他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有时候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但还没干过下地这种苦活儿。
嬴政道:“站起来。”
钱都收了还能不听咋地,张良没骨头似的勉强站了起来,抱着嬴政身旁的树,生怕他再让自己去除草,嗫嚅道:“站起来了。”
“看见了什么?”
张良顺着嬴政的目光看过去,“庄稼,房子,山,人……”
“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不都是农……”张良话锋一顿,眯起了眼。一眼扫过去,一望无际的田地,远远近近的农人,竟有七成都是妇孺和老人。
农忙时候,男人才是家里的主力,可是这目之所及,男子竟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缺胳膊少腿。
“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男子都是战场上幸存下来的。
没能活下来的,家里自然只有老人妇孺耕田种地。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韩非低低叹了一声,“自周平王东迁,列国相继崛起,彼此倾轧,五百多年的征战,一百四十多诸侯国,兼并至如今七国。这天下遍地疮痍,民不聊生,快要经不起战乱了。”
多少人都死在这五百年中,从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到煊赫一时的王侯将相。唯有战争迅速结束,所有人才能卸甲归田,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