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郑。
嬴政一如往常早早地起了,腹中空空,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却听见张良的敲门声:“魏兄,醒了吗?魏兄?”
嬴政披衣而起,受伤的那只手受到牵扯,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起身开门。
张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见到嬴政,喜道:“醒了啊?府上厨娘做了些点心,送一点过来。”
“嗯。”嬴政转身想要回屋,却被张良叫住:“魏兄,我带了个人过来啊。”
张良用手指了指左边,嬴政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走廊角落里有个人站在楼梯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那人看见他,朝他拱袖行了一礼。
张良忙朝那人招了招手:“来啊!过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从阴影中走出,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青衫短冠,眼底略有一点黑眼圈,消瘦清减,走过来时廊风吹起衣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恍如隔世的重逢,风度不减当年。嬴政端正神色,拱袖行了庄重的一礼:“韩非先生。”
韩非文文静静地垂着眸,双手拦住了嬴政,斯斯文文道:“怎好受此大礼,都是朋友。”
他说话时轻轻柔柔,温润儒雅,比春风还要轻,眉目淡淡的,像是烟雨中的春山,总之是个非常平近易人的样子。
然而他笔下的言论,却是截然不同。那些儒家最为看重的关系,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在他的笔下,都变成□□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计,粉饰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的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未有人像韩非这般将人性本恶说得这么直白坦然、不动声色。[1]
一个将人性洞察得如此透彻的人,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然而又确实是的。
嬴政坚持向韩非行了一礼。
“折煞不才,公子有伤在身,先用餐吧。”韩非温和地笑了笑。
“先生请进。”嬴政抬手请韩非入内。
韩非礼貌地鞠了一礼,与嬴政一并入内。
身后提着食盒的张良大为不满:“不是,魏兄,你对韩非就这么客客气气,对我就跟小屁孩儿似的,为什么啊?不公平!”
嬴政与韩非对面坐下了,像使唤童子一样朝张良招了招手:“过来布菜。”
张良:“……”
张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将饭菜一一摆好,嬴政扫了一眼:“没有酒?”
张良翻了个白眼:“伤成这样你还想喝酒啊?”
嬴政不置可否:“那岂非怠慢先生?”
张良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啊,他一滴酒都沾不得,一沾就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喝茶吧,我去烹。”
“我来吧,你去拿茶具。”嬴政指了一处柜子。
韩非仍是倦倦地笑,声音轻轻的:“公子会烹茶?”
嬴政谦和道:“略懂一二,献丑。”
韩非笑道:“公子谦逊了。”
张良很快拿来了茶具,嬴政单手烹茶依旧行云流水,韩非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窗外的走廊上,玉兰树的花瓣落在地板上,风拂过来,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韩非抬起头看了过去,清瘦的颈肩形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笑起来时连黑眼圈都轻柔许多:“百岁锁做风铃,公子别出心裁。”
嬴政将茶水倒进琉璃盏中,不禁想起大后天就要过来的赵政,垂眸道:“在新郑东市看到,觉得怀念,买了一个回来。”
“睹物思人啊。”韩非依旧温声细语,“昨夜既有人行刺,公子何不搬走,住在这里难免危险。”
嬴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倒也无妨。”
韩非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三人一起用了餐,席间随意又不随意地聊了几句,正好今日是嬴政约张良去城郊散步的日子,韩非也一并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