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玉一个头两个大,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一气之下跑到凡间来,为什么要想不开跑到汴京城来,为什么要一时不开窍跑来管兰家的事。
他站在兰家的院子里,旁边席地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傻子,还都是骨头上包着一层皮,半点看不出人样的傻子。
怪不得没人愿意照料他俩。
夙玉避开兰亭夫妇,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唤出沉婴。
“你的尸骨,是兰亭帮你葬的,他二人变成这副模样,也你少不了责任,”夙玉为难道,“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觉得委屈,但是他们现在离了人完全活不了,你就先把那些恩恩怨怨放一边去,应付着让他们走完最后一程,反正他们也没几年活头了。”
他话说得直白冷漠,沉婴听得心头滞涩。
兰亭抱着他尸骨嚎啕大哭的场景他不是没看见,城郊小树林里执着地一个人将他埋葬他也看得清楚明白。
“小道长,您尽管放心,奴定然好好照顾兰亭少爷和他的妻子,让他们好好走完最后一程……”
沉婴喉头发涩,反正他也没几年活头了。
思及此,沉婴苦笑,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收尾。
夙玉沉声道:“那我就放心了,告辞。”
沉婴福身,“小道长慢走,奴就不送了。”
第十八章谈心
夙玉离开兰府时天已经黑了,沉婴的事让他郁郁不快,突然就很想见浮黎神君,却又有些胆怯。
复杂矛盾的情绪让夙玉烦躁不已,也不看脚下的路,不知不觉竟然走到秦淮河边上。
今天想必又是人间的什么节日,河面上漂着花灯,微弱的烛火闪烁在河面上,数量不少,竟然也将河面照得通亮。
夙玉坐在秦淮河边,夜里的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凉丝丝的,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夙玉越发烦躁,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向河里。
一圈一圈的涟漪渐次荡开,旁边的花灯摇摇晃晃,险些翻倒。
“玉儿可闹够小脾气了?”温柔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烟花炸开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夙玉脊背僵硬,好半天才抿着唇扭捏回头。
浮黎神君轻袍缓带,如玉树临风,眼中带着夙玉所熟悉的无奈纵容。
那万千灯火,铁树银花,满天星辰尽数沦为他的陪衬。
那样纵容的眼神让夙玉无端委屈起来,眼眶热热的,夙玉赶忙回过头去,将脸埋在臂弯里,和从前那样用娇纵的语气反驳:“谁跟你闹脾气了!”
“没闹脾气就不声不响瞒天过海跑出来,为师教给你的分身术就是让你这样用的?”浮黎神君在夙玉身旁坐下,伸手揽过夙玉的肩膀,“看着这样可怜,可是在凡间受什么委屈了?”
夙玉不动声色往浮黎神君怀里靠了靠,“谁敢给我委屈受……”
浮黎神君另一只手抚上夙玉的下巴,将他的脸从胳膊的掩护里抬起来,露出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玉儿素来要强,三千年来何曾掉过半滴眼泪?如今这眼睛红得像太阴星君宫里养的玉兔儿似的,还说没受委屈?可别用什么沙子迷眼这样的谎话来糊弄为师,为师要听实话。”
下巴上浮黎神君微凉的手指让夙玉心跳如擂鼓,干脆一低头将脑袋埋进浮黎神君怀里,“徒儿真的没受委屈,只不过听了个不太好的故事所以有些感伤罢了。”
浮黎神君垂眸看着夙玉的发顶,因他突然低头而空悬的手落在夙玉的后脑勺上,“那能和师父说说看吗?”
“嗯。”夙玉脸埋在浮黎神君怀里蹭了蹭,瓮声瓮气讲着沉婴的事。
“他们两个好没意思,换做我是兰亭肯定要多些耐性,才不会被拒绝几次就强迫他做些他不愿意做的事,”夙玉抽抽鼻子,“还有沉婴对兰亭不像是没情意,干嘛非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最后闹成这样!”
浮黎神君帮夙玉擦眼泪,“人世间的恩怨纠葛太过复杂。那沉婴周旋于诸多富家子弟之间,渐渐地就不敢再相信他们口中所谓的真心。更何况人言可畏,他二人身份又悬殊。即便沉婴他真的回应了兰亭,东窗事发之后他依旧逃不了一死,而兰亭会因短暂的温存缠绵郁郁终生。”
“可就算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们最终难得善果,但最起码临了还能有个念想。总好过连心思都不让对方知晓,从而抱憾终身!”夙玉别过脸,像是在赌气,“真不明白兰亭的父亲是怎么想的,喜欢男人怎么了?好像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无辜之人,白白害人断送性命!”
浮黎神君叹道:“凡人历来讲求阴阳调和,孕育繁衍。而同性相恋一来有违阴阳调和之理,二来无法孕育后代,违背了他们繁衍的本能,自然就成了大逆不道。”
“怎么可以这样!”夙玉愤然,随后又低落下去,试探着去问浮黎神君,“是不是不管神仙凡人,都作此想?”
浮黎神君略微思忖片刻,方道:“其实断袖分桃,磨镜并蒂在天界也有过先例。不过动凡情的神仙毕竟不多,同性之间相互爱慕更是凤毛麟角。”
“但神仙与凡人不同的是,神仙比之凡人少了尘念,同样也会少更多偏见。就像只要心怀善意,哪怕本是山精野怪,非正统道家出身,也可以渡劫成仙得成正果,受人香火供奉。爱也是一样的,爱了也就爱了,无所谓对与错。只要两者情投意合,又不危害旁人,只管放心大胆在一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