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小少爷被人这样命令呵斥难免心里头不痛快,更别提刚才还被误解一番好意。
讨巧哄人的事沉婴倒也擅长,当即放软了声音,“道长且先留步,方才是奴失礼无状,冒犯了小道长,还望小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奴计较。”
他好声好气赔礼道歉,夙玉也非那不依不饶的性子,脸色略有缓和,“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示意沉婴继续说。
“方才听小道长一言,奴起先是不大信的,但想了想小道长与奴无冤无仇,便是真要降了奴,以小道长的功夫不过轻而易举,又何必编造谎话来唬我?必然是小道长您菩萨心肠,愿意给奴这样罪大恶极之人一条生路。”沉婴铆足劲夸他,“反而是奴不知道好歹,曲解小道长一番好意,还请小道长不要与奴见怪。”
夙玉方才言辞恳切,不似欺骗于他,若是为图一时之快将兰亭夫妇二人惊吓致死,却要将自己生生世世都给搭上,实在是划不来的买卖。
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沉婴不想世世代代都苦下去。
“奴如今别无所求,唯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小道长应承。”
沉婴拼命放低自己的姿态,夙玉再大的脾气也不忍心再冲他发,于是放柔了语气:“你且说,只要我能办到,必然答应你。”
“奴的尸身被丢弃后院井中十余年,不知可否请小道长将奴的失身随意寻个地方安葬了?”沉婴屈膝跪下,“已死之人皆都求个入土为安,只要小道长应承,奴愿随侍小道长身侧,以报小道长大恩。”
“好说好说,”夙玉让他起来,“不过小事一桩,必然找个好地方给你安葬了。”
沉婴空荡荡的袖子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夙玉轻咳一声,“你那个胳膊是我做太过了,你别介意。”
“不碍事的!”沉婴哪还与他计较这个,立时又幻化出一条胳膊来,“不过是耗些鬼气罢了。”
夙玉爱洁,嫌弃多年陈尸污秽恶臭,自然不肯亲自动手捞尸。
于是次日天一大亮夙玉就去汴京城里寻人来捞尸,奈何兰家恶鬼作祟一事闹了许多年,前前后后吓跑了不知道多少个道士和尚,几乎没人有胆子敢踏进兰家。
最后夙玉没办法,跑到东厢房去哄骗兰家那如今疯疯癫癫的少爷兰亭,将他带到后院的井边去捞尸体。
因怕再吓着他,沉婴便躲着不出来,由夙玉在旁边教他如何捞尸。
兰亭如今瘦得没个人形,骨头上面包层皮,哪成想力气倒是不小,很快就将沉婴尸骨打捞起来。
沉婴尸身如今烂得只剩下一具白骨,裹着戏台子上王宝钏的行头,已经脏得看不出来本来颜色。
他三魂俱损,本不该记事记人,结果却在看见沉婴尸骨时含糊不清地吐出“王宝钏”这三个字来,然后又似乎念叨了两声沉婴,接着就呜呜哭起来。
奭灵一魂离体,兰亭就和刚出生的小孩没差,哭起来呜呜哇哇,偏他声音又被磨砺得粗哑,哭起来如同刮锅锉锯驴叫唤,难听得不行。
夙玉看着嚎啕大哭的兰亭,幽精消散、奭灵离体,他居然还能记得沉婴这个名字,却是不知道是因为年少时的爱恋,还是十几年里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