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发鬓,春衫薄。
御花园中正是百花吐芳争艳时节,敏仪在亭中坐着,手执一把宫扇轻摇,素白指尖捏着一枝火红月季,笑意雍容又透着三两分慵懒,“说来,弘历与弘昼今年也都十五了,到了该要娶福晋年龄了。”
宋知欢拄着下巴捏着一朵鹅黄月季在眼前细看,闻言随口道:“娶福晋……咱们万岁爷大概也要选秀了吧?”
“怎么?心动了?”敏仪瞥她一眼,打趣般地笑道:“这回咱们万岁爷是免不了要留用几个,届时我选品质上佳送到永寿宫?也好合了你心意。”
说实话,宋知欢是心动。
但转而不由讪讪,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那儿庙笑,容不下一尊大佛了。”
敏仪以扇掩面勾唇轻笑,道:“你呀,没出息。”
选秀似乎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毕竟前头三年孝期,已耽误了不知多少八旗贵女了,若是再不选秀,只怕大臣们都要按捺不住,生怕自家乖女变老女了。
敏仪随意转头向四周看了看,信手指了指永和宫方向,鬓间珍珠流苏轻摇,看得人眼花缭乱,宋知欢不自觉盯着那轻轻摆动珠串看去,敏仪知道她毛病,好笑地抬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入神儿了?”
“没,你说。”宋知欢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目光重新看向敏仪,认真倾听着。
敏仪一笑,手中团扇像永和宫方向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头,随口道:“旁我不知道,他们家是定然要送进来。看着吧,想来入了冬,永和宫就要添一位‘乌雅小主’了。”
宋知欢拧拧眉,略为不解:“先头孝恭仁皇后可是把皇帝给得罪坏了,外人不知,乌雅家人还能不知道?再说,他们家女儿入了宫,落在你手里,他们也不怕?”
“有什么怕。”敏仪轻嗤一声,“圣母皇太后母族,万岁爷再不喜乌雅氏做派,也要给他额娘娘家人加官进爵,那边要送女儿进来也得收着。当年乌雅氏全族可是把宝都压到十四王爷身上了,族中最为出色女子还在十四王府中呢,如今得了位是咱们这位,纵然都是皇帝外家,意义可大不一样。如今要献忠,他们在前朝又无建树,最好法子自然就是送女儿入宫。”
“我记得当年太后是将一个乌雅氏格格带在身边教养过一二个月,想来打就是这个主意,可惜主意没成,人先走了。如今,大许也就是那一个了。”敏仪慢慢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垂眸浅笑模样甚是温婉:“左右我也算她表嫂,又如何能够为难她呢?”
宋知欢感叹道:“十几岁小姑娘啊,翼遥尚且要叫她表姑姑,她却比翼遥小上许多。”
“要不说人家能生呢。”敏仪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复又道:“也得再挑一二个家世出身都不错进来,这后宫嘛,就是那回事儿。咱们且看着,就当留几个乐子了。”
宋知欢随口答应了一声,自石桌上拣了样果子随意尝着,敏仪在一旁轻笑饮茶,繁华深宫之中,倒也是一处静谧容身之所。
然而这样静谧之外,却又是勾心斗角波诡云谲之处。
四月,皇帝正式发难年羹尧,除其川陕总督职,命交大将军印,任杭州将军。
这里头差可不是一点半点,如此,满朝上下皆知皇帝心意。年羹尧行事嚣张,得罪之人不少,从前是简在帝心皇帝心腹,自然无人招惹,如今眼见要落魄,自然少不得人顺水推舟、落井下石。
年贵妃素质体弱,闻讯惊慌之下竟是一口鲜血吐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满宫人乱热锅上蚂蚁一般,匆匆请了皇帝和敏仪,宋知欢当时正坐在敏仪殿里喝茶吃瓜,听了消息本着凑热闹心态也跟过来了。
然后就见皇帝面色铁青地对着贴身伺候年氏宫人发火,虽表现出是如此暴怒样子,看向年氏眸光却晦暗不明,背在身后手掩在衣袖里紧紧攥着,若非宋知欢眼神绝好,是定然看不到。
宋知欢微微垂首,一手抬起慢慢摩挲着袖口墨绿色镶边,压下了唇角冷笑。
都说假戏真做,纵然一开始满是虚情假意,有一绝色少女一心将你视作天,满心满眼都是你,任是石头做心,也是要暖吧。
只是这一份情意被年氏生生磨掉,再升起时,便不如一开始浓烈了。后便有年羹尧种种,皇帝忌惮年家,对年氏自然不能再动心。
想来当日他叮嘱敏仪好生教导年氏之时,也有七分真意。
只可惜,这一份真意,年氏感受不到,年家感受不到。于是年羹尧得寸进尺,这一份真意便被消磨掉,如今眼见佳人虚弱,花朵萎败,这可纠结不堪心,受不住了吧?
同床共枕几十载,对皇帝心思,宋知欢自认能摸出十之五六来,为帝二三载,皇帝自然更为捉摸不透,宋知欢却从来身处局外,便比华姝敏仪更为清醒。
华姝少年情谊是牵绊,如今正全力甩掉;敏仪弘晖便是把她和皇帝系在一起绳索,她无可奈何,但或许有一日,这一条绳索也会使敏仪拿定决心,成为刺向皇帝一把刀。
为弘晖扫清障碍,去掉这一份危险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