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想事情多了,宋知欢晚上难得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竟觉着腹中饥饿。
听着里头窸窸窣窣动静,柔成无奈一叹,将轻软鲜亮双面绣草虫花卉软烟罗床帐子挂起来,柔声问宋知欢道:“主子怎么还不睡?”
宋知欢坐起来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发,闷声道:“睡不着。”
柔成抿了抿唇,起身挪到床沿儿上,为宋知欢揉了揉头上穴位,声音放极为轻柔,入耳如潺潺溪流,很是动听,“这头发别抓,明儿一早又毛躁了。”
说完,她沉默地为宋知欢揉着穴位,好半晌方才轻声道:“无论您决定抱养或是不抱养,奴婢自然都支持您决定。只是深宅大院中女子,膝下总要有个男孩儿才算真正依靠。福晋是这样想,奴婢亦是,甚至连咱们大格格都是。福晋今日说话不无道理,但决定权仍然在您。若您不乐意,没人会逼您。”
“况,无论福晋、格格或是奴婢,再有便是夫人,都只希望您一切都好。”她微微顿了顿,又轻声道:“无论您做出怎样决定,奴婢总是支持您。”
宋知欢沉默着低着头,手上紧紧攥着那一床柔软绵纱被,仿佛在与什么无声地对峙着。
柔成见状紧紧抿着唇,压住了那一声轻叹,慢慢起身为她倒了一盏热水。
“我决定了。”
许久以后,宋知欢抬起头来,看向柔成,笑容明媚依旧,字字铿锵,“养!你们都劝到这样地步,我再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敏仪都不怕我这个侧福晋膝下养一个阿哥,我又在这儿纠结顾虑什么呢?不过是个孩子,出胎包就带在身边,若还养不熟,那我可真是无缘见妈妈了。”
柔成闻此,笑容轻松了起来,又奉热水与宋知欢,一面为她慢慢顺着那一头乌黑柔顺长发,一面轻声道:“无论是福晋待您,还是您待福晋,情分本就与寻常后院女子不同。交心与面和心不和区别大着呢,虽说感情都是需要细心呵护,但您并不必如此谨慎。
……在奴婢心中,您永远是当年穿着火红骑装在马上对着奴婢笑小姑娘。”
“也罢。”宋知欢饮尽一盏热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将入手细腻白瓷盏子往柔成手心里一放,双手掐腰,昂首傲然道:“我信敏仪,也信我自己。”
——当真如花孔雀一般。
“如此方好。”柔成温和一笑,看向宋知欢目光中仿佛永远带着浓浓笑意与包容。
她是宋知欢在这深宅王府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大、最安心港湾。
宋知欢心猛地落到了肚子底儿,这时才回过头,委屈巴巴地对着柔成说:“我饿了。”
柔成忙取怀表看了看时辰,庆幸道:“这个时候,辛娘还在小厨房收拾预备着,奴婢去让她为您预备点儿吃。”
“不了,咱们自己过去。”宋知欢披衣下地,一时柔成也拦不住了。
好半晌,她站在那儿看着兴致勃勃穿衣宋知欢,看着她明媚依旧笑颜,忽地觉得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她、宋知欢、辛娘、云鹤。
她高高扬起一抹再灿烂不过笑容出来,然后快步上前帮助宋知欢穿衣。
宋母是坚决秉承养生制度,不用宵夜、不食十分饱腹、饭后不立刻饮茶、不用大油大盐大荤腥,宋知欢被她掰了这些年,大部分习惯也改过来了。
但少年时长身体,她学习课程又紧,晚膳不许用足饱,晚间总会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便会披上衣裳提着灯笼带着柔成去小厨房觅食,辛娘也总会留下一小块面,或是一绺米粉,在她过去时候煮上一小碗。
可惜这习惯在入宫后就被强制改掉了,这些年也再没有做过这样事情了。
今日算是突发奇想,辛娘看着提着琉璃灯过来主仆两个,略略恍惚一下,旋即露出一抹笑容来,灯火炷影下宋知欢依稀见到她眼角模糊泪光,却也很快被她借着动作擦掉。
辛娘笑盈盈道:“前儿个府里送了些个米粉过来,奴婢给您下一碗,再有腊肉、笋干、豆子、菇子、青菜,给您炒个码子,怎么样?”
宋知欢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一拍桌子,干脆道:“把粉儿一起炒了吧,多做出来点儿,咱们三个一起吃。”
辛娘含笑答应了一声,利落地回身去预备。
小厨房里另外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看目瞪口呆,宋知欢对她们一笑,语气轻松,状似打趣地道:“辛娘打小就是这个性子,说好听了叫‘细致’,不好听了叫‘龟毛’,处处都要预备妥帖,难为你们跟着她熬夜了。”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应当做。”
那三人听宋知欢如此说哪有不明白宋知欢意思?连忙表示自己对此没有怨言。
宋知欢又是一笑,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或者让辛娘多做一口,你们也用点宵夜?”
“不了不了。”三人脑袋摇拨浪鼓一样,对着宋知欢齐齐行礼,“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