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淇恨不得脚上一双棉拖鞋像灰姑娘那样立马变成高跟鞋,好把木头楼梯戳出一只只洞来,却迎面碰着下楼来的阿娘,不得不贴着栏杆侧身立好,停下来了,她才发觉自己心脏在别别乱跳。
“侬又勒跟康阿姨哈三话四啥么子?(你又在跟康阿姨胡说八道什么?)”陈阿娘一巴掌轻轻地拍在斯淇背上,小心翼翼地下楼去了。
斯淇站定在楼梯边往下看,太阳光勉强越过门槛,照亮了楼梯口的一小块地方,无数灰尘在亮处翻涌,她听到阿娘跟康阿姨打招呼,说勿好意思,小巨头瞎港八港侬覅放勒心上(说不好意思,小鬼头瞎说八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又没讲瞎话,她跟周致远吃过三趟咖啡,看过一趟电影,情人节那天他还请她去新锦江上头的旋转餐厅吃饭,九朵玫瑰花199块洋钿,他眼睛都不霎一下就买下来送给她,吃好饭他还带她到锦江迪生逛马路,让她随便选一样礼物。她虽然从小娘不在身边,却也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小姑娘,随便想想换了斯江斯南肯定不肯上来就收礼的,她便也咬着牙说不要,最后实在拗不过他,还是收了一副小小的钻石耳钉,人家都以为是假钻,她也懒得去辩。这样的关系,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呢?
斯淇回到客堂间,八仙桌上一碗鸡汤泡饭已经冷了,蒙了一层金黄的油,碗盏里两只蛋还没剥壳,她懒得热,泡了一杯咖啡,剥了蛋吃,正吃到一半,茶几上的中文机响了。
“喂,我是淇淇呀。”她用温开水荡了两趟嘴巴,蛋黄才不再黏住喉咙口,但一开口还是觉得声音闷闷的不够好听。
“我是老周,”周致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今天你是不是休息?”
“什么老周啊,你又不老的。”
“我正好路过万春街,要去康平路接几个朋友再一起吃饭,你有空一起去吗?”
“有空有空——”斯淇咳了两声,压住自己的失态,笑了笑,“你叫我嘛,我总归有空的喽。”
“好,我先买点水果点心送到顾家,大概半个钟头,到你奶奶家楼下接你?”
“顾阿婆不在家,跟我阿娘去买小菜了,你别白跑了,”斯淇赶忙提醒他一声,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当初昆山的服装厂是真金白银卖给你的,卖了她们又不捂心,反而怪在你头上,真是莫名其妙,你也是,就算斯江舅妈跟你亲近,也没必要一直拿热脸去贴人家的——”
周致远笑了起来:“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要不是三番五次上门送礼,也认识不了你啊,凡事都有好处的,待会见。”
挂了电话,斯淇奥扫开始换衣裳,穿裙子还是穿裤子纠结了好一会,选好了裙子,里面是穿踏脚裤还是穿天鹅绒丝袜,又纠结了好一会,想想斯南是从来不穿裙子的,再想想斯江平时的穿着打扮,她翻出一双很薄的黑颜色连裤袜穿上,对牢大衣柜上的穿衣镜正面侧面照了半天,两条腿笔笔直,细得像铅笔,蛮好。再卷头发化好妆,最后把那幅钻石耳钉戴上,想想又取了下来,再想想又戴了回去。
楼下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她小跑到窗口往下瞄,周致远果然已经到了,正拿着他那台最新款的爱立信手机在跟谁打电话。
康平路住着什么人,陈斯淇是因为周致远才知道的,她很少经过这一片地段,只知道是绝对的上只角,第一次听说住在这里的人要政审,她下巴差点落下来。当然周致远的形象在她眼中就更高大了。
汽车停靠在路边,马上就有两位武警战士上来,自动车窗缓缓下降,两个武警看了看,朝周致远立正敬了个礼。
“马上就走,不好意思啊。”周致远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陈斯淇不自在地撩了撩鬓边的卷发,偷眼看周致远,他却像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也是,他是司令员的长孙,肯定从小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可惜他们并没进去,大院里很快开出几辆车来。有一对情侣笑嘻嘻地上了周致远的车,自来熟地和斯淇打招呼,问周致远这是他从哪里被拐来的美女。
“别瞎说,这是我妹妹。”周致远笑着回答。
斯淇脸上发烫,嗫嚅了一句:“我和你算什么亲戚,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嘁。”
后座上的情侣只忙着说话,也没人理会她这句。
几辆车一路往西,开过动物园又开了一刻钟,才转进一个豪华小区里,停在了一栋大别墅前面。
二十几个人进了别墅,人人都和周致远很熟,斯淇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坐在沙发上拿眼追着周致远跑。
周致远站在壁炉前头生火,他身边站了个五短身材的年轻男人,这人不时扭头看斯淇,看得斯淇心慌慌的,她低下头翻自己的中文机,有商场同事发来的消息,问昨天为什么有一单退货要让客人改到今天到她班上处理,这有什么好问的呢,有本事她也让客人再改到她班上啊,谁卖出去的谁退,她才懒得搞这种麻烦,只有陈斯江以前戆呵呵,把整个五楼的退换货桑活都揽下来,好像谁会感激她似的,还出什么售后细则,害得所有的营业员都要背下来照着做,烦也烦死了。
“淇淇,来,认得一下,这是小王,大家都叫他王公子,他住在康平路。”周致远笑着递给斯淇一杯橙汁。
斯淇接过橙汁刚要起身,就被周致远按了回去:“跟他不用客气,坐吧。”
王公子便坐在了斯淇身边,随口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周致远不停地忙进忙出,还进厨房炒菜,倒像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王公子——”
“叫我小王。”
“这房子到底是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