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本来就是给国家生产粮食的单位,粮食越多,为国家做的贡献就越大,现在不但故意不完成去年的征购任务,反而还厚着脸皮伸手问国家要粮食,我就问你们脸上臊不臊的慌?心里愧不愧疚?”
“中央救荒小组是把粮食带来了,可是你们敢收吗?啊!”
“你们作为全国第一公社对得起党,对得起主席同志的对你们的期待么?你们就是这么跑步建设的?”
话语中汹涌的怒气好似沿着电话线穿越而来,王明德低着头不停的点头哈腰,承认错误,解释道:“消息真不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您也知道,咱们县里的火车站不在我们公社这边,最近也没有别的地方过来参观采访的同志······”
就听那边叽里呱啦的又说了一堆话:“······粮食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先放到粮站去,暂时先不要分下去。”
电话线那边市越说越生气:“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你们西阳公社里的刁民也不少,去年明明是超级高产,有几个大队死扛着说没有粮食,特别是那个什么柳河大队,一点救济粮都不许给,逼也得把去年偷藏的粮食给逼出来······”
传统电话的外音很大,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王明德脸上讪讪的,然后把电话转给了公社财经部部长谭武。
“你就按我说的那么做,得让那群泥腿子知道,跟政府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就听见谭武说:“您放心吧,我会把您的原话告诉志国同志的,让他一定照办。”
其实张志国就坐在现场,里面说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就这样,一通电话把近在咫尺的救济粮锁到了粮库中,柳河大队那边自然等不到任何的结果。
麦子去年冬天遇上干旱,春季又遭了霜冻,今年麦田里麦子的长势真是惨不忍睹,高高低低的参差不齐,有的麦穗籽粒不饱满,瘪了一半,有的麦苗上甚至都没有结麦穗,可是不论收成好与坏,仍是倒了麦忙季。
柳光耀这回拿出了那个扩音喇叭,他饿的身上没什么力气,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喊话,“社员们,救济粮咱们等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看见,但是老天对咱们不薄,现在,救命的粮食就在地里头,咱们怎么着也得把地里的粮食给收回来啊。”
其实不用他鼓励,社员们就干劲十足,只不过有心无力,回应的声音一点不响亮:“大队长,您就放心吧,俺们还想活命呢,这回俺们就算是爬,也得爬到地里头去把麦子给收了。”
行吧,有这股干劲儿就行。
食堂里已经完全没有东西可以下锅了,这两天吃的全是赵小果和王秀娥去河沟里、地里找的野菜,甚至以前拿来喂猪的野草也都挖了回来,上面撒上一点薄薄的玉米面,蒸一下就是一顿饭,这还是为了麦收特意省下来的一点粮食。
可是野菜一点都不扛饿,社员们只好饿着肚子去地里抢收麦子,有的饿的实在扛不住了,干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就揪下一把麦穗,双手使劲儿搓一搓,往手心里呼呼吹几下,也不管里面还有外皮和麦芒,一把闷到嘴里,然后迅速的低下头继续干活,嘴巴快速的咀嚼几下,赶紧咽进肚子里,生怕比别人看见。
这种担心现在基本上是多余的,因为每一个人都很饿,前心贴后背,每个人都低着头,嘴巴里面嚼着麦仁,眼前只有麦穗,根本没精力看别人在干什么。
柳光耀哪里就看不到呢,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社员们现在顿顿只能吃点野菜,管饱不经饿,每个人都是一脸菜色,半上午吃的,还不到下午呢,就又饿了。
这么重的农活,再不让社员们吃麦仁,那肯定就没人愿意干,也没人有那个力气干。
看着社员们拿着镰刀的胳膊直晃悠,割一把麦子就要歇上几分钟,特别的耽误时间,这哪里还能叫抢收啊?
柳光耀干脆让社员们捡向阳早熟的麦地,先割了一亩地的麦子,当天赶着碾打脱了粒,用石磨磨成了面粉,给社员们蒸了一锅的白面馍馍吃。
一边割,一边吃,一边干,用这个法子,柳河大队的社员们才算是把这次春荒给渡了过去。
但社员们也没能轻松多少,因为今年的小麦只有一百五六十斤,比去年至少减产了百分之五十!
柳光耀干脆把集体食堂给停了,“大家伙也都看见了,咱们食堂早就开不下去了,当下大家伙都没力气上工了,咱们就不管什么节省工时不节省工时了,从明天开始,大队食堂停办。”
社员们反而有点急了,纷纷问:“那俺们去哪儿吃饭,不是说公共食堂要一直开下去吗?”
柳光耀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大家伙家里都晒的有菜干什么的,往年就算粮食不够,吃点菜干什么的也不至于饿成今年这样子。所以,干脆,生产队按人头数先把今年的夏粮分下去,你们呢,就自己开火,在家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下面的社员们都讪讪的,羞红了脸,很不好意思。
柳文明走到柳光耀跟前,小声问道:“那万一上面再来检查的咋办?到时候又该批评咱们······”
柳光耀举手打算他的话,“且顾不上咱们呢,附近跑出去那么多逃荒的,都还没有人管,有的一个村子都跑出去了一半,食堂开不下去的多了去了。”
社员们当然同意了,去年一个冬天不能自己开火,又没人愿意把自己晒的菜干交到食堂去,于是就只能那么饿着。
如果自己能做饭,现在蔬菜瓜果什么的也都多了,当然能比食堂要吃的好点,就算麻烦一点也值!
再说了,谁知道食堂里那些干活的偷占了自己多少口粮?要不自己咋老是吃不饱,老是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