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官员的讨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陆知杭巍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并未因皇帝的威压而心生胆怯,他持着玉笏正色道:“非也,为救彧阴城百姓,就是刀山火海臣也愿赴,晏国生我养我,如今晏国有难,又怎敢退怯。”
宋元洲明显没料到陆知杭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听着是漂
亮了,但这彧阴城可不是凡人之躯去得了的,人都没了还要面子作甚?他这一腔话咽在喉咙里,想替陆知杭把这桩倒霉事推开都不合时宜了。
“到底是年轻了,经验不足。”宋元洲脸色有些难看,没等右相党想着怎么把这事推给别人,就听到陆知杭继续铿锵有力地说着。
“臣有异议的是左相大人弹劾之事,世人最看重名节,为大义去彧阴城自不敢推辞,可臣自问没有做出过欺辱良久妇女的恶劣行径,又何谈戴罪立功?”
“实在是无耻!敢做不敢认,你不记得你当年还是个童生时,在张家村犯下的事?”没等皇帝开口,张景焕倒先坐不住了,他脸色气得涨红,指着陆知杭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这事乃是张楚裳亲口告诉他的,张景焕怎么会想到张楚裳告诉他的会是上一世发生过的呢?
只是张楚裳掐头去尾又结合这一世轻薄失败得出的最终版本,就是陆知杭意图不轨,最后她拼死反抗,蒙着脸逃了出来,连带着张家村的人围观一事都不忘了添上。
面对张景焕的失态,陆知杭面不改色地朝他行了一礼,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书卷气,温声道:“张丞相还请自重,这凡事都讲究证据,不知丞相大人有何罪证指认?”
“说得在理,不知左相有何罪证?”宋元洲乐呵呵地上前附和道,既然陆知杭敢问,他就权当这事是张景焕诬告,以对方的性子这么做,不无可能。
“这人证就是最大的罪证。”张景焕皱着眉头端详起一唱一和的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时不待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诸位要是不信,自可请人证上来问话。”
他当然不可能怀疑张楚裳会在这种事上欺瞒他,某种意义上,张楚裳没有骗他,奈何上一世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些没发生过的,就是想举证都只能凭空捏造。
这人证还是张景焕派人到张家村寻来的,陆知杭应该想得到自己昔日的乡亲们都能在这件事上举证,怎地还能气定神闲,莫不是有诈?
“闻筝,朕记得你前几年不就是在洮靖城任的学政一职,治下学子闹出这等丑事,可有耳闻?”皇帝倒没有偏信任何一人,他现在困扰的唯有彧阴城和边关战事,倘若陆知杭真有治理大疫的能力,让人蒙冤赴任不可取。
“启禀陛下,臣任职期间对每位学子生平履历都详查过,都是身世清白的人。”闻筝上前回话,平静得仿佛公事公办,“似张丞相口中这等传闻倒是听闻过。”
“……”陆知杭目光专注地看着闻筝一板一眼回话,尤其是对方说到曾听闻过时,身旁的官员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唯有他但笑不语,并不慌张。
有了闻筝这等亲身在洮靖城任职,还细致观察过科考学子的人背书,张景焕适才的担心直接去了大半,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龙椅上的皇帝没想到得了这么个回答,他诧异过后也懒得替陆知杭开脱,正想赶紧把人打发到彧阴城去,就见闻筝还在继续说着,显然话还没说完。
“起初臣也以为是个德行有亏的学子,后来又去调查了一番,方知原是陆中书早年家贫,为了替母分忧,时常在家中闭门教书,被一些个心思不纯之人编排误传,想必张丞相也是被这些贼人蒙蔽,误解了。”闻筝说罢,朝张景焕笑了笑,像是在传达些什么。
张景焕触及闻筝幽深的眸子,眼珠子转悠了一圈,迟疑了半响还是顺着台阶往下走了,讪讪道:“咳咳……还真有这可能,也是臣为了百姓一腔热血,冲动了些,下回定查清楚了再上报。”
他找的人证哪里有闻筝的分量,就是放在朝堂上问皇帝信哪个,比起一个市井小民,只要没昏了头都知道闻筝的话更可信些,比起诬告同僚这个罪名,还不如随口编个为民请命,错信小人来得好。
“既然是张丞相误会了,这戴罪立功就免了,陆中书为官不足一年,彧阴城这等难题还是要交给经验老道的官员才是。”宋元洲见他让步了,抚着须想把这事揭过。
“陆中书身居要职,又是晏国的从一品郡王,去彧阴城确实不妥。”底下的右相党说道。
皇帝这会算是看出来了,宋元洲这是想借机让陆知杭免去彧阴城,可不让陆知杭去,满朝文武又该派何人到彧阴城才能治理大疫,时不待人,万万耽搁不得。
搭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郡王算什么,在皇帝心中,这些臣子不过是为他治下的晏国添砖加瓦,让自己百年后在史书上留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足够了。
陆知杭眺望着高居龙椅上面色深沉难测的皇帝,一双温和如止水的眸子闪过讽刺,随后垂下纤长的睫毛,正色道:“陛下,臣无罪,但臣愿意到彧阴城赴任,为免城中百姓所受之苦,哪怕深陷险境都在所不惜。”
“当真!”皇帝在听清楚这话时,身子直接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要是百官请愿,他确实不好强行要一个初入官场的人去收拾这么一大烂摊子,可皇帝心里又实在不甘,只因张景焕提及自己手底下的这位能臣就是当年暂缓过南阳县灾后危机的人。
除了陆知杭,他一眼望过去竟是找不到一位能堪大任,真正解决危机者,对宋元洲搅合的举动的举动不满到了极点。
谁成想,不等他自己发话,陆知杭就主动请缨来了,无怪乎皇帝面上大喜过望。
“彧阴城疫病不解,臣与城中百姓共生死。”陆知杭握紧手里的玉笏,往日温玉般的嗓音在金銮殿内却掷地有声,听得还在明里暗里争斗的两党面面相觑,随即惭愧地低下头。
“晏国有陆中书这样忠君爱国这辈,实乃朕之幸事。”皇帝神色微微动容,有那么瞬间撇去了对陆知杭的猜疑,可那丝欣赏仅仅过了片刻就消散了。
陆知杭在他心里多多少少算是个隐患,哪怕他真是无辜的,云祈这几个月来又与对方没有任何牵扯,皇帝还是有些不踏实。
主位上的帝王神色难辨,朝堂内的文武百官却被陆知杭这一腔赤诚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哪怕是张景焕都恍惚了好半响,看着那长身玉立,俊逸脱俗的陆知杭,目光逐渐复杂起来。
他原先是可以借着两年前南阳县一事,向皇帝推举由陆知杭前往彧阴城治理疫病,前任知府被清算罢免,在左相党的力推下,十有**是会让陆知杭任彧阴城知府的。
可张景焕深思熟虑过后,又觉得陆知杭就这么清清白白去彧阴城任职,以后死了都可以说是为了解救彧阴城而死,不管成不成,有宋元洲在那传颂,少不得一桩美名。
亲手促成险些玷污自己女儿的人美名远播,张景焕必然是不愿意的,这才迂回地扯出戴罪立功,让陆知杭这一趟走得不舒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冒这么大风险,纸迷金醉的晏都不待,有宋元洲在那说情,非要跑去人间炼狱的彧阴城。
“为了百姓,为了晏国?”
呢喃细语在金銮殿内飘过,说不清到底是谁说的,无数道目光自身后齐齐望向陆知杭,只觉得这看似文弱的身影,莫名蕴含着他们不曾拥有的东西,久居庙堂,竟忘了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百官们的复杂心思陆知杭多少能感受到,边境的仗不是一时半会能-->>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