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为了彧阴城之危殚精竭虑,盼着张景焕主动上谏,能说出点解决难题的高见,谁能想到万众瞩目之下,他还不忘参陆知杭一本,怎能不让先前心里存着希望的百官大失所望。
不论是左相党,还是与其不对付的党羽,此时脸上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气馁,看向张景焕的目光隐隐透着不满,在国家大事里只顾个人私怨,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而被当众点了名的陆知杭心下顿觉得古怪,明净如水的眼睛觑探老神在在的张景焕,顷刻间思绪百转。
扪心自问,他从未有过见色起意,非礼过良家妇女的念头,更遑论轻薄未遂。
唯一能扯上点关系的,不就是刚穿越来的时候剧情作祟,但那会的危机早已被陆知杭巧妙化解,除非张景焕买通了张家村所有人做伪证。
皇帝双眼灼灼地看着气氛略显诡异的朝堂,心下也觉得张景焕做法不妥,连忙出声主持大局,准备把这事先带过,便沉声:“倘若爱卿弹劾的事情属实,朕必然不会偏袒,可眼下晏国危在旦夕,还请张爱卿等到彧阴城的危机解决后再上奏。”
“臣自然忧心彧阴城大疫,理论上旁的一切事务都该为彧阴城和战事让步,臣初时也是这般想的,可这一查就查出来了苗头,或可解彧阴城之危。”张景焕双手一拱,大义凛然道。
他浸淫官场多年,从一介寒门子弟爬到现在的地位,怎会不明白眼下的情况弹劾陆知杭容易引起皇帝的不满。
何况还是这样一件对陆知杭而言,顶多被降职,不足以致命的小事,对方可还有郡王的爵位在身,任凭他半年来怎么小打小闹,陆知杭正值圣宠,皇帝轻易不会取他的性命。
张楚裳早在一个月前,边关战事爆发的消息传到京城来时,就偷偷瞒着丞相府里的人参了军,效仿几十年前那位名动晏国的女将军,想凭借军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景焕不知张楚裳的雄心壮志,也不知自己身处在世界中,天意总是冥冥之中让男、女主不期而遇,还以为是自己这半年来办事不力,让女儿觉得报仇无望,心灰意冷了,这才铤而走险。
既然寻常办法杀不了陆知杭,那就只能兵行险招,让他自己去一个必死无疑的地方了,眼下除了只进不出的彧阴城,还有那处是必死之地呢。
张景焕的谋算旁人不得而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那点不耐烦都化作了好奇,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等着对方作答。
“此话怎讲?”皇帝探寻的目光在陆知杭和张景焕二人间来回,询问道。
眼见皇帝被挑起了兴致,陆知杭的眉头微微蹙起,与站在前方的宋元洲匆匆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张丞相来势汹汹,狗嘴必然吐不出象牙来,却没想到张景焕这往下的话却是一番夸赞。
“臣自从知晓这桩丑事后,就调查了陆中书科举前的桩桩事迹,这才发现,原来当年南阳县洪涝后,被陛下特意嘉奖过的朱大人所行的法子,就是出自陆中书之手。”张景焕绘声绘色地说着,脸上的欣赏溢于言表,看得右相党满头雾水。
“左相大人这是转性了?”
“有古怪啊……”宋元洲眉心一跳,怎么都不信恨不得时刻迫害陆知杭的张景焕会性子一转,直接替对方邀功来了。
就连当事人陆知杭都没想到,当年随手为之的事情都能被张景焕挖出来,暂且不去想对方是怎么得知的,先是诬告自己非礼良家妇女,接着又把当年的往事扯出来说,怎么想都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替自己讨赏。
“这么说来,挽救南阳县百姓的功劳,还有陆爱卿一份?”皇帝颇感意外地瞧了好一会儿陆知杭,万万没想到对方除了日常公务办得好,在这等时政上也有些见解。
不只
是皇帝心生诧异,满朝文武无不错愕地看着陆知杭,对方头脑聪慧无须多说,但当年南阳县时,陆知杭才几岁,就能随手给出洪涝后的有效措施,说出来有些骇然。
可以说,没有当年陆知杭写下的措施,南阳县的损失只会比后来预估的要再严重十倍,多少灾民流离失所,甚至疫病横行,这泼天的功劳可谓是难以计数。
只是这话从张景焕口中说出就有点不对味了,二人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朝臣们脑子转悠了一圈,无需多想就明白铁定没好事,他们的念头刚起,张景焕不出所料地开口了。
“自是如此,所以臣在了解完实情后,斗胆建议陆中书将功补过,赴任彧阴城知府,欺辱妇女之事固然要罚,可眼下彧阴城的困境或许只有陆中书亲至才能解决了。”张景焕抚着长须,端得是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实则暗藏的祸心谁人不知。
明面上看着,张景焕是为了陆知杭的仕途煞费苦心,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要是他能解彧阴城的大疫,又是一桩让人难以企及的大功,但仔细想想,彧阴城流窜的乃是被盖棺定论的不治之症——疟疾,进去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再者,从官职上来看也是明升暗贬,地方知府虽是正四品大员,但那种边蛮荒城如何能京官相提并论,两者差了不止一级两级。
且张景焕提议的是让陆知杭去赴任知府的职位,分明是让对方遏制疫病后继续治理彧阴城,而一旦去了彧阴城,能不能回来都得看皇帝几时能想起你来,其中变数难以估量。
旁人猜的七七八八,陆知杭何尝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但他的心思和在座的众人想的都不一样,在别人看来避之不及的事,陆知杭乍一听张景焕的建议,波澜不兴的眸子掀起丝丝涟漪,呼吸微微一滞。
这不就如老话说的那样,踏破铁鞋无觅处?
天上掉馅饼,还是敌人亲自送来的大礼,怎能不让陆知杭被砸懵,他视线环顾八方,忍了半响才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不过,好事归好事,陆知杭却是不能容忍张景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泼脏水的,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
“难为张丞相了,陆中书对此可有异议?”皇帝眸光微闪,尽管内心并不觉得陆知杭能解决彧阴城的疫病,但只要有那么一线生机,他总要去试试。
上回派的是南阳县的官员,不顶用,那换上亲自写下那份灾后措施的陆知杭,说不准效用还大一点。
至于陆知杭的死活,那就不是皇帝需要考虑的了。
“臣有异议。”陆知杭挺秀的身影手持玉板,缓缓从文官队列中走到金銮殿中央,面对着四周的侧目,不卑不亢道。
陆知杭对张景焕的提议会不满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左相党就等着他提出来后,他们好逐一反驳,务必让他成为朝堂上最适合前往彧阴城赴任的官员,至于右相党则是个个面露担忧,尤其以宋元洲最甚。
“哦?不知陆卿有何异议,莫非这彧阴城的百姓还不值得陆卿施以援手?还是陆卿自觉难堪大任,无法将功折罪。”皇帝面色一沉,语气不善的质问。
隐含怒气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响,听得底下的大臣心跳如雷,鸦雀无声。
“这陆中书偏生被张丞相抓到了把柄,眼下这节骨眼,去了彧阴城不就等于寻死吗?”对陆知杭观感不错的官员皆是暗暗可惜,看着皇帝明显病急乱投医,铁了心要陆知杭到彧阴城去,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