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睫毛轻颤:“你还有一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姐,是我爹爹帮工的女儿,不过我们自小就在一处,她待我比我亲姐还好。”他说完这句,便低下头截住话头,神情有几分低落,“幸而路上遇到两位姊姊,得了照拂,我的命真好。”
小桃正熟稔地咬断了线头,闻言微微笑道:“说来奇怪,我见了你也觉得很亲近,也许就是命里有缘吧。”
红毛狐狸从房顶上飞窜过去,引得树丛颤动,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叶片上滚落下来。
侦察了几个来回,狐狸绿幽幽的眼熄灭,耷拉着尾巴下了房顶。
西洲这地方甚是奇怪。到了日落以后的漫长黑夜,不禁家家关门闭户,连厨房里的灶火也全部熄灭,掀开每个锅盖碗盖,里面都是空荡荡的,没吃完的饭菜,全部倒进了泔水桶,呸,真浪费!
想蹭点热食,竟比登天还难,红毛狐狸坐在树上,尾巴一晃一晃,心里十分失望。
正想着,看见黑漆漆的水边,隐约亮着一盏小小的暖灯,将那一块的江水照得亮晶晶的。她向着光源慢慢靠近,一辆板车映入眼帘。
那灯原来是板车上悬挂的一盏拳头大的琉璃风灯,风灯随风轻摇,晃动的橘黄光晕下,有个熟悉的、布衣布帽的人影正在忙碌,一手沾了水,在案板上揉面——不是那时常给他们吃白食的馄饨摊的摊主又是谁?
这个人好生古怪。
这附近的店铺都关门熄火,其他摊主也都收摊回家,唯独这一个摊位在江边亮着灯。
苏奈索性趴在树枝上,托着腮,看他包了一刻钟的馄饨。
辛辛苦苦包了半天,偶尔有蝙蝠似的飞鸟叽叽喳喳叫着俯冲下来,叼走一个,摊主倒也不气,嘴里“呿”了一声,拿手一驱,便慢条斯理地摇起蒲扇来,嬉笑着注视着那些鸟飞上枝头。
苏奈饥肠辘辘,本想等他下了馄饨,趁他不备捞一碗走,好说歹说也能垫垫肚子。可是等了半天,他只包好,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却不下锅。
苏奈明白了,他是在等客来。可是这大半夜的,哪儿有人哪,全都便宜了那些臭乌鸦!
一阵风来,将那风灯吹得乱晃,眼看灯要熄了,摊主却不管不顾,只管按住被吹歪的帽子,若无其事地将其正了一正。
苏奈目光移动,聚焦在他的布帽上。
她想起来了。这帽子并非寻常之物,乃是个宝贝。初次招待杨昭时,她亲眼看见摊主抓出一条鱼塞进帽里,如同变戏法一般,倒出来的便是色香俱全的佳肴。
她的脑子转得极快,马上反应过来,说不定他不下馄饨,乃是因为板车中压根没有明火,他的馄饨也是从帽子里变出来的呢!
红毛狐狸咽了咽口水,意动神摇,想了一夜的板栗烧鸡、黄鱼馄饨都冲她招手一般。她一只妖精,也不是抓不到生食,不过是苦于不会烹饪罢了。此等宝物,若是能借她一用,还愁没得吃吗?
她向前两步,泛着绿光的一双眼如同两只灯笼般渴望地亮起,可又有些踌躇。
唉,说来惭愧。在山上时,大姊姊白素时常提溜着她的后脖颈,反反复复地教育她:“奈奈,你又去农家偷鸡了?这山上的野物还不够你吃的吗?你可万万别同姗姗学。你如今身上结的是善缘,走的是大道,万不可行此种事情,折损了德行。幸而你没伤人,今次便也罢了,以后别叫我看见你偷鸡摸狗!”
她堂堂一只狐狸精,虽然不屑一顾,但到底是叫大姊姊的灌耳音灌进去一点,这几百年来,当真只偷过些剩饭,鸡鸭之类的,没敢偷过别的;后来跟了季先生进学,又被他耳提面命些礼义廉耻,将“窃,君子不齿”背了个滚瓜烂熟,如今面对不知价值几何的宝物,竟然颇有些惴惴……
不过,她又觉得十足憋屈,她堂堂一只狐狸精,几百年采不到一个男人也就罢了,连行事也要这般畏手畏脚,那也太丢妖怪的人了!
况且,她也不仅是为了自己,墓穴里还有两个身无分文的人,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吃嘛。就算被大姊姊抓包了,也算是,也算是说得过去……
饥肠辘辘的狐狸想着,面露狞色,尾巴竖起,蹑手蹑脚地从树枝上爬过去,没发出一丝声音。待到了摊主头顶上方,她倾过身子,伸爪一勾——没捞到。
那摊主正巧弯下腰去,叫她勾了个空。
尖锐的狐狸指爪暗自握了一握,待摊主回到了案板前,她瞅准时机,再度一勾。
这摊主的脑袋偏生晃来晃去,这布帽近在眼前,却几次三番都叫她扑了个空,红毛狐狸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悬在树上,不住劝慰自己耐心。
耐心地等了片刻,等那摊主站定了,猛然伸爪一捞,尖锐的狐狸爪将布帽串成了串,一下便掀离了他的脑袋,轻得仿佛被一阵微风吹落,而摊主毫无觉察。
到手了!
苏奈未及大喜,忽然觉得身下一坠,不好——
只听咔嚓一声,她趴着的树枝忽然折断了。
红毛狐狸大惊,像熟透的果儿一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满地枯叶上。她顾不得痛,含着泪打了个滚儿,将布帽往口里一叼,四条腿刨地,拔腿便跑。
箭一样蹿出百尺,眼见着摊车远得瞧不见了,红毛狐狸稍松一口气,回过头来,却罩在一个黑影里,睁大眼睛一个急停。
一双破旧的黔色布鞋挡在眼前。
摊主笑吟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