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热也不冷,干燥透气。杨昭说:“这是个安乐窝,不比我们先前住过的客栈差半分。”
小桃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都是苏姊姊厉害,能找到这处居所。”
黑暗中,红毛狐狸妖娆地躺在石台子上假寐,颇为受用地沐浴着两道敬仰的目光,蓬松的大尾巴忍不住地从裙子下翘起来,骄矜地摆来摆去。
这里四面都是砖砌的墙壁,幽暗微凉,不是别处,正是一处墓穴。
钱不够住店,原本以为要露宿街头,苏奈却一点儿不愁,到了今日晚间,才跟小桃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去,不要钱的。”
她将小桃带到城郊,只将她往石头上一按,一双上翘的凤眼盯住她,樱桃小口微张,吐了口气,小桃便晕晕乎乎地打了个瞌睡。再醒来时候,苏奈便将她带到地下一处“地窖”过夜。
小桃瞪大了眼睛,一路疑心这苏姊姊是仙女变的。修得这么好的“地窖”,连墙壁上都是精心雕刻的花砖,怎么会无主呢?
这“地窖”,自然是狐狸刨出来的。地窖的“主人”——几个狰狞的头骨,正整整齐齐蹲成一排,无言地给他们当灯座呢。
外面的雨点子打在墓穴顶上,发出一点含糊的声响。
狐狸已提前用泥巴和草叶将墓穴封好,故而半点儿没有漏进雨来。苏奈躺在床上,芊芊手指搭在腹部,半晌没有睡着。
住是有了住处,可吃却没吃饱。
唉,在山上每日吃鸡吃鸟,又是在员外府上吃过山珍海味的。沦落到此处,天天一碗素馄饨度日,她哪里受得住?书上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是这个道理。
苏奈饿得眼睛发绿,听着雨声渐小,大有止歇之意,眼珠转了一转,忽而将盖在身上的衣裳往头上一蒙,整个人蜷缩进布料里。
过了一会,那蓬起来的人形仍在,衣裳里却钻出一只犬只大小的红狐狸,爬墙上房顶,见左右无人,伸出爪子,在墓穴顶上刨了个洞,“倏”地钻了出去。
杨昭在夜半时候,叫牙齿打颤的响声惊醒。
常年在修仙门派习武,使他十分警醒。他坐起来,看苏奈把衣裳盖了全身,一动不动地睡着,响声是从小桃那里传出的。
“小桃姊姊!”
杨昭拿着灯烛照亮她时,只见小桃将自己紧紧裹在衣裳里,连同衣裳一起抖成了筛子。她乌黑的眼睛哀苦地看来,瘦削的脸庞发青,嘴唇也冻得发紫,睫毛上竟然结了一层寒霜!
杨昭连忙将自己外袍拿过来盖在她身上,又从包袱倒出几件,手忙脚乱地将她裹住:“你是很冷么,怎么也不喊醒我?”
“我没事,只是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有些冷而已。”小桃看着他,细声细气地央求道,“苏姊姊还在睡着,不要惊动她。”
杨昭回头一瞧,苏奈仍是一动不动的,虽然不赞同,却也把声音压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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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生病了么?”他皱着眉,急忙把手盖在小桃脑袋上,出乎意料地,她的额头很凉,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像,“没有发热。”
杨昭十分诧异,因这墓穴里虽然较为阴凉,但是不至于到冷的程度。他只穿一件单衣,还觉得身上发热呢。不过他正值青春年少,是阳刚之体,小桃大病初愈,还很虚弱……但,也不至于冻成这样呀!
他想到自己的水囊里装了些酒,正是驱寒用的,便扶她起来,喂了些酒。小桃此刻似乎好些了,脸色回暖过来,那可怖的寒霜也融化成水珠,点缀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她喃喃道:“我初下来的时候,便觉得下面很冷了,不过还能容忍,刚才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冻死了。”
“睡梦之间,仿佛有个男人的声音,一直提醒我,催促我。”她看着杨昭,似乎是在回想,“他叫我不要在这下面待着,回到上面去。”
“那是怎么回事?我保证,我们这地窖里绝没有旁人。若是有,你怕是在梦魇。”杨昭拧着眉注视她,一时无措,想把苏奈也叫起来,她见多识广,大约能知道怎么办,三个人在一起,也好有个商量。
可是他刚一扭头,小桃仿佛知晓他的想法,一把拉住他,用气声道:“不要吵醒苏姊姊。”
她明白,苏奈辛辛苦苦为他们找到一处庇身之所,断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但因为她怕黑,又畏寒,迟迟不敢下来,耽搁了一点时间,苏奈将她硬拽下来,她也不敢再拒绝。她能看出来,苏奈对她没了耐心。她生怕给别人添了麻烦。
“也许只是急症。”小桃神色缓和,“与你说话间功夫,我感觉好了。你快回去睡吧!”
杨昭打断道:“我清醒了,我以前在门派里时常守夜,睡得本来就少。”
两人相视,一时都无言。
小桃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落下来,借着烛火的微光,忽而道:“杨昭,你衣裳怎么破了?”
少年连忙扭头去看,又反手去摸,只摸到了耷拉下来的布条边角,小桃叫住他:“别看了,许是那石台子不平整,把你衣服给挂破了,破得厉害呢。”
“你转过去。”她一手按着少年的肩,一手麻利地将包裹里的针线取出来,“别动。借着这光,我替你补补。”
杨昭便不动了。
烛焰静静地竖立在空气中。两人的影子交叠着投在石壁上。杨昭的汗顺着额头流到下颌,似乎能感觉到背后飞针走线带来的风声。
“我小的时候,与其他孩子打架,刚做好的衣服叫人扯破,又怕给娘见了挨骂,我姐姐也常常这样,坐在我背后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