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微道君看着大弟子不自觉摁在剑柄上的手,下一瞬,因为他的目光而不自觉屏息凝视的人们便听见那玄衣男子平淡地吐字,道:“三剑。”
“三剑”——短短两个字,在众人听来不明所以,落在玄微的耳中却可谓是石破天惊。
这是清虚守寂一脉的暗语,师父考教徒弟时,身为师长将会礼让徒弟的“三剑”,也是诘问、探寻弟子道心的“三剑”。
时隔多年,玄微却依旧在听见这个暗语的瞬间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剑柄。
他眼神不稳地看着天机阁的地板,有些克制不住地失神。
明明千年过去,玄微如今的修为境界已经与曾经压在他头上的山峦旗鼓相当。但在直面剑尊的瞬间,那些悄然而逝的光阴逐渐斑驳,时间的长河在静默中溯转。
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稚嫩弱小的孩童,只能徒劳地仰头,望着强大到一人一剑便能担负起众生命运的师长。
“怎么?你已经连剑都拔不出来了吗?”直到那清淡而又冰冷的声音再次钻入耳中,玄微才猛然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太久。
他想拔剑,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拔剑。但是他也知道,他早已丧失了挑战眼前这座高峰的心力,他的道融化在一场几乎要将人间毁灭的雷霆与淋漓的大雨里。
玄微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再次面对师尊的情景,然而不管他在识海中演练多少次,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从容自如。
沉默,已经是玄微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反应了。
针落可闻的正德大殿中,忽而吹过一阵穿堂的冷风。
“也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仙家弟子只见气势凛人的剑尊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自己的弟子,偏头,望向正德大殿门口的方向。
众人只听剑尊道:“要向你讨回三剑的人并不是本尊。”
这是什么意思?
平微道君话音刚落,方才将穿堂风当做错觉的弟子再次感觉到了风拂面而过的凉意,他们回头,却只觉得殿门外的天光明媚得近乎耀眼。
一抹雪亮纯净的白色落在了金阶之上,被阳光晃花了眼睛的人错以为天边的流云缠绕上了山巅。
直到身披明光的少女自外间缓步而来,众人才骤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彩,而是少女不染纤尘的衣袂。
她站在天光下抬眸望来,光辉自她身后蔓延而上,与被遮掩了阳光的殿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玄微身后那一道晦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知道来者身份的太虚道门弟子不禁悚然,因为他们发现,少女身上的气息较之外门大比时期更为深沉内敛,竟已经到了返璞归真、隐而不发的境界。
别说是太虚道门的内门弟子了,甚至不少元婴期的长老都发现,自己已经看不穿这颇具传奇性的后辈弟子的修为了。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万众瞩目之下,少女径自步入了殿中。看清她面目的瞬间,一直被玄微护在身后、却依旧因为魔尊与妖主的联手压制而显狼狈的安如意瞳孔一阵收缩。
“……她为什么——?”有些话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回过神来后咽下了后半截话语,却发现自己嗓音已嘶。
然而,来者仿佛看不见安如意一般,她抬起一双尘垢不染、如映霜雪的明眸,刹那间竟有白刃折光般令人不敢逼视的锋锐与璀璨。
她看向了玄微,她的眼中仿佛只有玄微。
她拔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平平无奇、刃尖却缠绕着霜雪寒意的凡剑。
她拔剑出鞘,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她的剑尖划过一道雪亮的弧度斜指地面之时,众人都听见了被剑刃撕裂的风声与鼓噪着心脏的热血潺潺。
——她和玄微一样站在了令人绝望的山峦之前,可她却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
相比起那些对彼世一无所知的人,真正见证了晗光过去的人才知道,少女究竟跨越了怎样的磨难,才终于拼起了支离破碎的自己,重新站在了玄微的前方。
这不是他们的因果,也不是他们有资格随意斩断的羁缚与牵绊。
因此,在少女出现的瞬间,哪怕是最执着最疯狂的冥鸢魔尊都侧身避让。
“俗世名安青瓷,世外名望凝青,道号晗光。”
最终,是无所顾忌的平微道君打破了场上一触即发的寂静,他朝着天机阁主微微颔首,神情冷漠依旧,看不出丝毫的偏颇与动摇。
“晗光是本尊的亲传弟子。”平微道君随手砸下一道惊雷,却仿佛看不见那一张张瞠目结舌的面孔,“要打便出去打吧,莫要坏了主人家的器物与花草。”
平微道君这般说着,望凝青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见她对剑尊的存在表示困惑,只是点了点头,便率先转身离开了天机塔。
她这般干脆利落,玄微却只是沉默,他偏头看了满脸冷漠的平微道君一眼,也依言朝外头走去,离开了正德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