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怡莲觉武后心虽向佛、道,实则内里毫无怜悯,仅有迫切清洗朝堂,好为自己取李唐而代之铺下长宽大道。
朝臣一除,余下的碍事之人,便仅有不常于朝堂现身之李唐宗室。
怡莲时不时被武后亲遣,去往各处王府,传达武后这日谱有一曲词,那日又自编一段歌舞,诸如此类无关痛痒,又显武后安于享乐之事。
纵亲王之中,多有对酷吏、朝中清洗行有耳闻者,然人人自危之时,谁又肯如实相告——言武后欲篡权夺位者众,然说罢此言之人,却未有几人得再以活身示于人前,此便成了一样威慑,闻者、知者不敢妄议出声,更不敢滥行劝谏、反抗,岂非就同无人耳闻知晓一般?
正因这般“识有时务”,亲王才得以免于严刑拷打,李哲、李旦这般曾登于皇位、正坐于皇位者,才得以苟活。
而终有知武后所行又不齿之李唐宗室、亲王,如博州刺史——琅邪王李冲、豫州刺史——越王李贞,两人于未尽得众李唐宗室、亲王共识之时,分别于博州、豫州起兵,然二人只短短不足一月,便死于武后所遣去讨伐之将领——丘神勣、魏崇裕刀下。
朝堂、疆域里外一番清洗之下,武后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一人敢直言相劝、举兵一反。
所谓“乱
世造英雄”,如此“安平之世”,只能造有鼠辈——鼠辈不只存于朝堂,更存于国中远近各处。
明堂即万象神宫得成后,载初元年七月,有东魏国寺僧人法明一众,撰写有一部《大云经》,其中对武后不吝赞言,称武后为弥勒佛化身,择机下凡,度化众生,此般格局、胸怀,理应作为天下主人。
此时正值武后最终决定废唐而称帝前夕,丘真人正为武后所邀,不时便以造梦之术互行交谈。
因卜得数卦,皆指武后将行之举下所生新朝,未尽得以长久,而万民或又将遭战乱灾祸折磨,故而真人言语之中,难免多行暗示,由武后听出话外之音,倍感不爽。
恰有此《大云经》应景出世,武后便下令将《大云经》翻抄无数,颁行天下,更是命两京及诸州,皆各须置大云寺一所,收藏此经,特设僧人讲解。
原因有丘真人相助,且高宗崇道极甚,武后亦将道家置于至高之位。
然丘真人先是不愿透露长生之术,又对武后所行之苛政颇有进言,故而武后顺势便将佛家地位借由诸多拔地而起之大云寺,提高置于道家之上。
若非此举,想来怡莲终是得以于长安宫中与真人当面相见。
但怡莲亦有一事思之未明,真人明明抚养自身多有些年头,却怎从未见真人与自己直面相见或是相谈,甚连一句问候亦无。
然长安、洛阳相去甚远,这又如何得轻而易
举由自己主动往洛阳去。
反复想来,只觉真人恐是救助之人众多,竟确是忘了还有自己这样一名曾朝夕相处过些时日之小女。
既真人不记得,自己亦有些模糊,不如就此相互断了道缘,也省去他日相互之间得以谋面而生出的尴尬。
起初怡莲确是作如此想法,而后与颜郎私下互定终生,生得一女,便真真将真人之事全然抛于脑后,只依赖那仅为寻常人之夫君。
而颜郎一家被屠后,怡莲更是无从顾及何此真人、彼真人、丘真人之事,唯倾尽所有,保全颜娘性命才是至甚要紧的。
亦由于此,就算为武后携返至神都之后,也未曾想过要与真人有何交集,而自己所行之事,皆为暗中行动,又是多以宫外游走,于紫微宫中,至多也不过是听闻婉儿所言,真人这一日与依然称帝是为“陛下”之武后相谈过,或真人这一日又是居于宫中何处。
怡莲从未主动思量过,要往彼处去,将过往廿卅年的尽数委屈,说与这位曾照料过自身一段时日之真人知晓,由他好好听得,又由自身好好倾吐一番。
而不与真人相交,并非与真人全无关联。
至那一日武后唤她将一物送至一处时,怡莲只记得自己不由将双目瞪大。
武后递来一张图纸,言,“将此物送往城外北郊翠峰山玄元皇帝庙,由后山入,自有人接应。”
在怡莲口中复述一遍,确认是丘真人平日所
处之翠峰山后,疑惑地望向武后,却得了莫名其妙的一句回应,“你为朕之影,影当去往云集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