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若有所思,只听无姜说道:“当今圣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嬴栎道:“当今汉帝刚毅果决,以布衣之姿剑取天下。以我看来,也是顺势天命而为之。”
韩信道:“子正,在临淄时,你曾言不愿天下百姓再受战火之苦,而放弃复国。如今我再问你,你心中可还存有半分念想?”
嬴栎听罢,言曰:“故国虽去,秦政犹在。由此足矣。”
韩信听罢,感慨道:“咸阳君国士之风,愚兄不及你也!”
淮阴侯此时高举酒爵,两人频频对饮,豪兴勃发。侯府之中难得有贵客拜访,淮阴侯与嬴栎推心置腹纵论古今,一时间,青铜兽樽之中山川皆被吞吐,尽收四海气象。纵然是千古遗事,也自是斟酌而去。
这一席,从未时摆起,一直到戊时方才散去。
翌日,韩信上过早朝,便又匆匆返回府邸。他不愿与朝臣多作交道,在囚禁于雒阳期间,韩信正撰写着未有编完的兵书。
嬴栎夫妇来此,韩信正有与之谈论兵道的打算。淮阴侯遂邀请二人,前往书室叙话。
韩信的书室,处于侯府内院的一座楼阁之中。平日若无韩信准许,外人皆不得入内。
此时,无姜翻阅着书室之中的竹简帛书,但有所见,都是一篇篇练兵行军之法。无姜不懂兵事,但见书简之记文,词措严谨,篇目有序,颇有大将之风。
嬴栎在旁言道:“兄长彼时曾与留侯共纂兵法,愚弟敢问,兵书进展如何?”
韩信指着周围的竹简说道:“与留侯所编兵书,皆在此处了。”韩信落座,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说道:“先前,吾与留侯整理历代兵家遗篇,凡百二十八家。其中繁复赘言之篇甚多,尚需定著。”
无姜赞叹道:“昔日孔子修《诗》、《书》,定《礼》、《乐》,编纂《春秋》,先开
儒学兴盛之风。如今淮阴侯整编历代兵家古篇,传书于世,有孔子遗风也。”
韩信叹道:“孙姑娘过誉了。我等武人,岂可与古之圣贤相比?韩信所学,承于兵家。不过是生逢乱世,侥幸建立功业罢了。”
嬴栎在旁默默而听,心下别有一番滋味。韩信如今的言语,透漏着一股看破世事的无奈与悲凉。与昔日相比,已去了不少锐气。
韩信侧身寻了一阵,从竹简堆找出三卷包裹着丝帛的兵法。他将兵法放在案前,说道:“这三卷,是为兄私撰的兵书。分述布阵、练兵、攻战之法。乃是为兄戎马半生之心血。韩信自用兵以来,大小百战,连战皆克,几无败绩。昔日还定三秦,破魏攻赵,降齐灭楚。汉室之江山,大半为韩信所下。西楚既灭,鲁公身死(项羽),为兄纵然有驭兵百万之才,然已无用武之地。今日,为兄就将这《兵法三篇》赠于贤弟。”
说罢,韩信取过一只木匣,将书简置放稳妥,转交给嬴栎。
嬴栎脸上一红,推辞道:“兄长,此书既然是兄长心血。嬴栎又何德何能取之收用?”
韩信道:“子正。当年你为栎阳都尉,率军北击匈奴。破敌灭国,杀伐征战,汝不如愚兄,然论安定天下,守土安民,为兄不如贤弟。我所知,飞廉营的旧秦将校,大半驻守于边关。还望你日后研读此书,将这部兵法流传出去。”
韩信之意,是希望嬴栎能够为他将兵法授予王廉骆甲等戍守塞外的边关大将。以此应对匈奴进犯,守卫大汉的国土与百姓。
嬴栎领会到了韩信的良苦用心,他郑重地接过木椟,心中为之一沉。
韩信道:“今日终究了却我一桩心事。子正,凶乱之时,为兄领兵驰骋,安定天下。兵戈之息之日,便是兵家遁隐之时。这部兵书,该用于国防正道,为百姓所计。”
嬴栎郑重地说道:“兄长之意,在下自当铭刻于心。绝不违背。”
韩信悦之,遂说起今日朝会,他道:“朝会之时,廷议决定了国家税度。陛下下了诏令,以十五而税一。推行全国。”
无姜说道:“天下兵戈既罢,四海之内,当休养生息,重立社稷。”
嬴栎赞同,他道:“汉王约法省禁轻田租,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汉廷轻傜薄赋,与民休息,如今百姓皆有所生,待到他日,海内必有所安。”
韩信自言自语道:“安定汉室”淮阴侯突然说道:“子正,单借佩剑一用。”
嬴栎双手奉上定秦宝剑。韩信掂了掂此剑,说道:“此剑名为定秦,是也不是?”
“此剑确实唤作定秦剑,昔日由始皇帝赐于栎阳嬴家,为先父所用。”
“定秦剑定秦”韩信拔出宝剑,他凝视着锋利森寒的剑刃,沉声道:“四年前,你这柄佩剑,为项籍的泰阿剑所断。”韩信还剑入鞘:“定秦可以重铸,然而秦国却不能再复。”
嬴栎眉目一蹙,低首无言。
韩信将剑推回到嬴栎面前,继续问道:“子正,你以为秦国是因何而灭?”
嬴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