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树林,一地黄叶,绕过半个山脚,坐落在驿馆的后方。沿岸,是长长细流,日晖洒染下,眨着光晕。因昨夜的北风,刮得鸟兽倦不离巢,空荡荡的林间小路,三个身影从远处走来,踩着叶子清脆咋响。
“叫我们来,怎么不说话?”宝山凑近仕林,撇嘴示意前方,小声嘀咕道。
“再走走吧。”仕林注视许久,并不想打破此时的平静。跟着走着,便想起二十年前,他们的初识。
‘宝山,这位就是前几天我跟你提过的胡兄胡子轩,我娘多亏有他帮忙,才好得这么快。’
‘原来你就是胡兄。在下戚宝山,替我兄弟仕林多谢胡兄的仗义相助,以后只要用得到我宝山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一定效劳。’
‘哪里啊,宝山兄不必客气,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仕林常跟我提起你,听说你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太有缘了。’
‘是啊,我们还是不打不相识呢。胡兄,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如果也和我们同一天,那就更有缘了。’
‘我?……’
‘宝山,你怎么能随便问人家生辰呢,多失礼啊。’
‘这有什么,都是男子汉,又不是姑娘家,得遮遮掩掩的。胡兄,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是辜月里十五生的。’
‘辜月?好啊!古人常曰:十一阴月,欲革故取新也。’
‘你还知道这些?’
‘我这位兄弟知道的可多呢,满嘴文邹邹的,他一说子曰子曰,我宝山可就要呜呼呜呼了。’
‘哈哈哈,你也有你的长处啊。’
‘我的长处?’
‘嗯~,宝山的长处可是说也说不完的哦~喏,前面有家馆子,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的说,怎么样?’
‘好啊,不过今天让我来做东,咱们三个好好的干一杯,走。’宝山说着顺手揽起两人的肩膀朝前走,未留意身边的胡兄那稍显尴尬的表情。
朗朗笑声,言犹在耳,斯人依旧,诸事皆非。前方身披紫色丝绒斗篷的身影,而今沉默,慢慢走了十米远,停在岸边。风牵起发丝,空气里充斥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这个季节还有花吗?仕林寻思着,却见媚娘转身,笑意淡若芙蓉。
“宝山、仕林,我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块儿说话了。多久了呢?二十年?……不止了。”她环视上空,几朵流云浮入,落眼苍白,她弯了弯唇,继续道:“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妖精,和采因两个下凡来,本想在山中清修,过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想到,只因一念之差就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所有发生的点点滴滴我都还记得,像是一场梦,做了很久很久。或许这就是天意,一切都是命定的。所以,我想告诉你们,这一世能再度重逢,我觉得……很感激。”一语定在仕林脸上,她垂下眼,忙用帕子抹去滴出的泪,又抬眼笑望,看得两人心里泛酸。
“媚娘,是我太自私了。早就知道你已经转世,还瞒着仕林,我……我对不起你。”宝山沉不住气,从仕林出走后,他便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诸事皆因我而起,却苦了至亲至善,连累了大家。”
“仕林,不要说什么连累,我们几个今生今世,都是分不开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对!还有碧莲和采因,我知道采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我也常常想着她。以后,我也会想着你们,想着今天,想着这片林子,想着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这样,多好啊。”媚娘喃喃自语,脸上展露越多的笑,很深,也很痛。宝山则坚信不疑,重重的点头。仕林不语,细细听着每个字,那是她在道别。
“我祝你们明天一切顺利,父子团圆。”媚娘伸出手,仕林迟了迟才覆上,最后宝山用力握住二人的,凝聚了许久也未松开,过往的一幕幕和即将到来的分离,使三人的心紧密的连结在一起,多少不舍、多少无奈,包裹在层层温热中,各自默默的祈祷。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已无多时,宝山一扫二人,抽走了手,独自离去。
姣容自从回钱塘后,就感染风寒,加上思儿心切,便卧病在床。碧莲和公甫忙着请医问药,晓柔照顾两个孩子,他们便不让她进屋接触,以免传染。
“娘,再喝点药吧。”碧莲端着药坐到床边。
“不喝了,再喝也好不了。”姣容半躺着,神色虚弱,是不是的咳嗽。
“别说这种丧气话,大夫说娘只是着凉,喝了药多休息,很快就好了。”碧莲凉了药,盛起一勺喂于姣容。
“我知道自个儿的身子,到头了。但是,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会等,等着仕林和安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