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玉龙峰上,乾震衣衫单薄长跪于宗主居室门前,岿然不动。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父子俩一个心铁如石头,一个执拗如石头,硬碰硬,碰不出结果。
叶陵已经明白乾震的选择,也明白这件事其实再无转圜余地,即便义父真的被奸人算计失了心智,发起大战并非本心,可那又能如何?
如今石秋风寸步不离守着乾秦,就算他们三人想联手打晕宗主,将其带走藏起来,检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都做不到,难不成还能把义父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逃走,等着那些名门正派来屠杀门人,烧毁他们的家,将义父挫骨扬灰么。
石秋风和玄武当真是狡猾,这分明是以乾秦为质,挟着整个宗门的忠义之士去枉送性命,而他们明知是圈套,却依旧飞蛾扑火般落进去……
道义和良心,皆成囹圄。
真是悲哀。
叶陵最后望了一眼乾震孤零零的背影,冷寂的夜色里,后者的肩背似是微不可见地塌了下去,显出些微狼狈和颓唐,那个永远从容中带着丝狡黠的桀骜少年,已经渐渐被浓墨似的黑暗吞没了。
当一切所在意的都势不可挡地走向寂灭,少年人的锐气就变得毫无价值。
她再次抬起手,隔着衣衫捏住了怀里薄薄的书册,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色,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怀着微末的希冀,转身悄然离去。
如果能顺利练成这门功法,她就有至少七成的把握杀了石秋风和玄武,将义父暗中送走,也给乾震一个和司徒念再续前缘的机会。
宗门覆灭……应当是无力回天了。
灭了就灭了吧,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心事重重一步一步踩着陡峭石阶往回走的叶陵,也没看路,苦恼地思索着要怎么征求青龙的意见,正出神,和一阵风似的卷上山路的青衫少年撞了个满怀,两人黑灯瞎火里都未执火把,闷着头赶路,这一碰面皆是吃了一惊。
“我刚从山下打听消息回来,有急事要上报,乾震那小子还跪着么,我去找他!”青龙急三火四地说罢,就要继续奔走,衣袖却被用力拽住,茫然回过头。
“什么消息?”叶陵哑声问。
“玄武下山宣战才不过两天时间,他本人都还没回来,天南海北就已经传遍了,自诩武林正道的那些人已经自发前往扬州会盟,想要先发制人围攻玉龙峰,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他奶奶的,平日行侠仗义也没见他们那么积极……!”青龙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又丧着张脸,叹了口气。
“宗内的弟兄们伤势还未痊愈,一个个卧床不起,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在操练,李弃强撑着带人下山去重新置备兵器,也不知道何日才会赶回来,朱雀那玩意儿也鬼鬼祟祟,一副还没打就想跑的嘴脸,叶子你说,这大战打个屁啊?!都不用他们会盟群殴,来个高手直接就能把咱们一锅端了,草!气死小爷了!”
他叉着腰喘着粗气,痛快骂完后,却发现对面毫无反应,甚至平静得有点可怕,不由一怔,就着白惨惨的月光小心翼翼凑近了细瞧,叶陵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神色认真,无悲无怒,连惯常微蹙的眉头都舒展着,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他顿感无措,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终于开口:“你有心上人么?”
青龙险些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惊了个大马趴,下意识抬手抓头,诧异反问:“为什么这节骨眼儿突然问这个问题?!”
“有过么?”叶陵神色肃穆,不似说笑,话音有些涩。
他愣了片刻,迅速思考了下,寻思叶子这么问是不是担心他同乾震一样心有挂碍,若有心上人在山下等他,那白白送命就显得太不值当,多伤人家姑娘的心,因此想要将他从这场死战里摘出去,劝他逃走。
念及此,心下一松,他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痛快答道:“当然没有!我觉得男欢女爱这东西吧……其实是枷锁和囹圄,心困其中,便一生不得自由。我可是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的浪子一个,不喜欢被束缚,更不喜欢被人管东管西,所以也从不想去招惹什么姑娘,自然也没什么牵挂。”
她听完忽然笑了下,一脸遗憾地摇头道:“这么清静的一颗心,不去做道士,修个长生,蛮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