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父亲缘何今夜带他来此。
恐怕在三天前,他一意孤行选择踏上这疯狂的不归路时,父亲便筹谋好了一切。
从当夜送来重明蛊到今夜与外公的决战,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外公战败之时,许是他蛊虫噬心濒死之际,如此,求生的本能便会驱使他不顾一切造下弑亲的罪业。
不,不行……他不愿意!他,他不能亲手杀外公!
外公慷慨应战是为娘亲讨回公道,是为了娘亲啊,间接也是为了他,他怎能在最后反过来要了外公的性命?!
三天前他又委屈又愤懑又心寒,大言不惭地质问父亲为何他们不能像杨牧成疼薛靖七那样,将毕生修为给了他,他甚至要亲自去找外公,求他成全自己……可那都是一时冲动热血上头的较劲儿罢了,做不得数的!
父亲怎么能当真呢。
更何况,甘愿传功和强行夺功根本就是两码事!
杨牧成因薛靖七而死,世人只会称道父慈女孝,可北山岳因楚子钰而死,那他可就是要遭天谴的白眼狼。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够!
他看见北山岳在大风中遥遥站定,摆出起手式,心里头更是针扎似的疼,几乎要疼昏过去,手脚烫得快要烧起来,似有万千虫蚁啃噬经脉,想要剧烈挣动,却是分毫不能动弹,身与心的痛苦将他碾得透不过气,望着那模糊成一团的青灰影子,他怆然泪下,又红着眼瞳神色狰狞,似要疯魔。
“傻小子,哭什么。高手对决的场面,可不多见,你仔细瞧好了,能学不少东西呢!”北山岳余光瞥见远处外孙的动静,也没多想,只不以为意地一笑。
楚子钰闻言,更是泣不成声。
楚立微微侧首,料想楚子钰已然想明白来龙去脉,铁石般的心肠软下一瞬,略一迟疑,冷冷望向面前的老人,问了句,“要兵器么?钰儿的佩剑可借你一用。”
“笑话,你赤手空拳,老夫要兵器岂不是欺负你。”北山岳“嘁”了一声,眼中尽是不屑。
楚立摇头,“我有兵器。我用剑。”
“哦?”北山岳眯起双眼,将楚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身上并不像藏了软剑之类的兵器,分明也是赤手空拳,于是眼珠一转,笑了,“你已有了剑意,能以天地万物为剑,是吧?没关系,老夫练的内家功夫,这一双肉掌便是最无匹的兵器,不会惧你。”
“好。”楚立颔首,不再多言,抬掌起势,玄色衣袍在大风中飞扬,面沉似水,双掌虚握,一横一竖交错身前,杀意凝作一线。
“来!”北山岳一扬眉,双掌高低错落托起一个圆,随着这一声断喝,两人身形同时动了,快似两道残影,饱含内劲的拳掌碰撞的那一瞬,若平地起闷雷,震得远坐在数十步开外的楚子钰双耳嗡的一声,本就在胸腔里翻腾的热血险些炸开来,强大内劲的交锋连大风吹动的方向都扭曲掉。
他蹙紧眉头,强忍地狱烈火的烧灼,眯起模糊的一双泪眼,想看清两人的动作和招式,却是枉然。
身法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是一方面,没有招式是让他诧异的另一方面。
不,隐约是有招的,只是两人的反应速度都太快,都能在每个动作初露端倪时预判对方的身法,做出拆解,因此变招快到几乎全凭本能打出每一掌。
楚立和北山岳身形错落翻飞,长靴沾地即走,游鱼似的躲过每一道狠狠打出的内劲,鲜少正面硬拼,偶有拳脚命中要害,也像被狂风刮起的落叶般,借力退避而后迅疾转守为攻,满地砂砾枯叶随着气流扬成风旋,所经之处石碑碎裂迸溅,两人身处气旋中心,却连衣角都未刮破,也未见血。
“你还不出剑?”北山岳冷笑一声,气息丝毫不乱。
“您不也未尽全力?”楚立一个侧翻旋身躲过劈来的掌风,陡然矮身攻其下盘,狂风如刀笔直劈斩过去,老人负手后跃接连踏碎几块无名碑,身形一缓,遥立碑林之中,微微变了脸色。
这家伙……
信念竟如此无坚不摧。
双手沾满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造下天大的罪业,竟还能打出如此刚正甚至是浩然无畏的内劲,没有半点邪意。
是了,楚立一直坚信自己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侠之大者,没有半分私心贪念,也坦然接受来日会死于屠刀之下的因果报应,连死都不怕,这样一个人,几乎没有软肋,像是冰冷无情的天道,又怎么会被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