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风凉,天地寂寥,雁门城郊一偏僻客栈,松松垮垮披着外衣的易剑臣推开窗子,抱着双臂倚靠墙边百无聊赖向外张望了会儿,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瞧着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袍的楚中天细细打量了番,笑着点点头,总算不是灰头土脸的傻狗模样,像个人样了。
“洗完热水澡后是不是心里也轻松了些?”他走过去拍了拍楚中天的肩,语重心长叮嘱道,“人生苦短,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坎儿等着我们呢,再痛苦也没有用,最应该做的还是照顾好自己,振奋精神,冷静地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此才能救得了人,杀得了敌,你说是不是?”
楚中天扯出一丝苦笑,抬眼望着面前的好兄弟,叹了声:“嗯我知道,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就陷进糟糕的情绪里去了,好难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此次多亏有你们,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这样浑噩下去多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倒确实……
若是阿靖出了事,易地而处,恐怕他也会发了疯,比小天这情况好不了多少。
易剑臣恍惚一瞬,哑然失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此局无解,只能相互帮衬。
“小天,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早启程去长安,再找一遍线索。我……去看看阿靖,也回去歇息了。”他又按了按楚中天的肩头,笑着说罢,便要离开,却被后者叫住。
“大哥。”楚中天第一次改口,听得易剑臣不由一怔,转脸看他。
“楚盟主,是不是也有嫌疑……”他蹙着眉,脸上挂着落寞的笑,“你委婉暗示了我,要我离他远点,是不是?又怕我伤心,所以没直接说出你们的怀疑。”
易剑臣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知道了。”他依旧只是笑。
“若他……”易剑臣犹豫着开口,话音极轻,“你会怎么做?”
楚中天闻言神色空白一瞬,乖乖回答:“我不知道。我希望他不是。”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义灭亲就必定是对的么?他也不知道。
易剑臣苦笑,设身处地思忖片刻,也没思出个结果,只能想了个最理想的折中的法子,叹道:“若真不幸到了那一步……小天你什么都不必做,也不用你大义灭亲,这些恩怨的了结,交给我和阿靖就好了。只要你……别为了他与我们为敌。不过应该也不至于,毕竟把你养大的是薛前辈,不是楚盟主,还好薛前辈没什么嫌疑,不然可真难做了。”
他语无伦次一番,也没管楚中天听进去几分,招了招手,扬长而去。
只怕在不久的将来,乾震也一定会挡在他那杀千刀的爹身前吧。
若他从不认识乾震该有多好,没了兄弟情义的枷锁,他会毅然决然杀了这少宗主,再杀那不共戴天的老贼。
造化弄人。
“薛大侠,洗完没?我能进去了么?”他走到隔壁,敲了敲门,轻笑道。
“洗完了。”里头的人痛快回答,他正欲推门,忽然又被喝住,“等会儿!我,我衣服没拿过来,你先别进!”然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暴躁粗口,还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易剑臣笑得不行,又叩了下门,低声道:“你别乱跑,乖乖待在原地,我帮你拿过去。”
“这,这成何体统!”里头的人立刻炸毛,但又怂兮兮缩回水里,生怕他闯进来撞个正着。
“天冷,屋子里也冷,你的伤才好没几天,别出来嘚瑟,染了风寒。我进去了。”易剑臣忍着笑意一本正经说罢,听见里面确实没声,人没出来,这才进门,转身将门拴好了,往水雾弥漫的屏风那边望了眼,去桌边拿起新买的几件衣衫。
薛靖七听见他脚步声踱过来,大咧咧搭在浴桶边沿的手臂倏地放下,而后面无表情地矮了下身子,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塞进水里淹死。
“别藏了,又不是没看过,嗯?”背后传来那货好死不死的调侃。
她捏了捏拳头,长长吁出口气,吹开垂落眼前的碎发,寻思这家伙说得也没错……只能破罐破摔,不要这脸了,侧身回首,却怔住,没见到他人,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七星剑,穿过屏风递过来,剑鞘上挂着她的衣裳,而那正人君子十分规矩地背对着她,满口骚话。
薛靖七:“……”
这家伙。
感觉到手上一轻,知是剑鞘上挑着的衣裳被取走,他眼带笑意收回剑,往桌上一搁,转身去挑灯芯,听见屏风后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心头一动,却忍住了回头的冲动,继续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和豆大的烛光大眼瞪小眼。
“喂,别装了。”薛靖七没好脾气地走出来,用细麻布擦着发梢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