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看着脚下台阶,重新举步,唇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我觉得,我会稳赚不亏。”
她停下脚步时,皇帝也不由自主,跟着她停下来。这会儿她继续前行,皇帝却站住原地,没有动弹。看着她的背影,肥肉堆叠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那日见过司天监正之后,他本已打消让这女子入东宫的想法。谶纬之说,宁信其有。就在方才,恒娘居然三言两语,说动禁军,他更是心头生出强烈不安,起了必杀此女的念头。
然而恒娘这三请,却也正好撞到他心口,替他解了许多沉疴已久的难题。怜才之心一起,看薛恒娘越来越顺眼,实在不舍得就这么葬送了。
于是安慰自己:薛恒娘毕竟只是个女子,再能干难得,也不可能兴起滔天的风浪来。
既要重新用她,自然不能容她带着这么大的身世污点。杀了薛大娘,再替薛恒娘重新安排个身世背景,既避开民间谶语,又一举独绝此前的闲言碎语,可谓一举多得,也正是天家处理这等事的惯用手法。
此时听了恒娘这番话,他却忽然怔住了。
长远与天下,这本该是他身为帝皇,应该具备的胸襟与眼界,此时却被一个平民女子当面说来,简直像是两个大耳刮子,脆生生打在脸上。偏那女子还无知无识,并不自觉,自己也没法治她不敬之罪。
胸口之中,凭空生出一股久违的豪情:她一个市井女子,都能不计较眼前得失,自己难道还能比不上她?与其为了未来不可知的困局,勉强把她留在东宫,让她心怀怨恨地守着一个精致牢笼,和一个对她全然无意的男人,不如放她自由,让她高飞,借助她的能力,守护更大、更值得的东西——这个叫做大周的庞大帝国。
许都知见皇帝招手甚急,忙疾步趋近,听了皇帝压低声量的吩咐,知道事态紧急,顾不得再找人传话,自己一撩衣襟,噔噔噔跑下台阶。
恒娘奇怪地看着从身边一阵风似掠过的许都知,他百忙之中,居然还回头冲她客气地笑了笑。吓得恒娘差点叫出声来:小心脚底。
她自然不知道,就在方才数息之间,她娘已经去到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回来了。
皇帝施施然走上前,笑道:“薛恒娘,朕今天答应了你三件事。朕觉得很亏。不如你也答应朕三件事,算是咱们扯平,互不欠,如何?”
恒娘大奇,眨巴眼睛:“官家富有天下,民女有什么能够允诺官家的?民女想不明白。”
“这三件事,比起你请求朕的事情来,可要轻松多了,包你只赚不亏。”皇帝似乎心情甚好,居然跟她开起了玩笑:“第一,不得离开大周;第二,不得加入乱党;第三,不得危害国家。”
恒娘听得连连眨眼,一脸茫然:“官家这话太奇怪了。不得离开大周?别说大周,民女这辈子,都还没离开过京城呢,怎么会想着离开大周?再说,好好的大周不待着,我跑去蛮夷之地干什么?”
“乱党?那不是乱臣贼子吗,人人得而诛之?民女怎么会加入这些反抗朝廷的匪徒?还有第三条,我怎么会干危害国家的事情?我只是为女子说话,怎么也不会危害到国家啊?”
皇帝的心思真是莫测。
皇帝笑眯眯地,也不解释,只是说道:“所以才说你稳赚不亏。怎么样,你敢不敢应承?”
恒娘在肚子里嘀咕了半晌,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当这是皇帝老爷的奇思异想,寻常人理解不了。
两人脚步虽慢,这一路说话走下来,也将近到了地面。恒娘一心记挂着娘亲,也不多想了,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又笑道:“以前民女很怕官家,如今跟官家做成几笔大买卖,忽然就有些不太怕了。”
皇帝故意眯缝起眼睛,做出凶狠模样:“朕不想人怕朕,又不想人不怕朕。你这么说,让朕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杀你的头。”
恒娘打了个寒颤,连忙道:“怕,怕,民女还是怕的。官家高抬贵手,放过民女。”
两人此时已经落地,一拐弯,从左掖门走出来。
禁军眼见皇帝亲出,手中□□顿地,口中高呼“万岁”。惊得广场上众人纷纷回头,正好见到一个青衣素袄的年轻女子,陪着金龙袍服的皇帝,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