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听说,自江烨就任户部以后,东宫那边便开始筹谋为他迎娶名门淑女为正妃,好成家立业,可江烨自己却对这些事情从不放在心上似的,偶尔别人提起,他也只是为之淡淡一笑道:“尚早。”
江烨的眉眼里总是淡淡的,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每当看到逐渐从少年长成的江烨,陆玖去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另一个远在北境边险上的人来,忍不住地想经过了三年的风雪打磨,那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如同江烨一样,渐渐地长得更高,从少年蜕变成为京师当中风姿冠绝的儿郎。
自从江殷离开京师,江烨受伤之事便彻底翻篇过去,可陆玖的心里却自始至终对江烨存了一个疙瘩,觉得江殷失控射杀无辜之人的事情,可能与江烨存在着某种秘不可宣的联系。
只是这些猜想没有凭据,永远也只能留存在她自己的脑海当中罢了。
可即便如此,陆玖对江烨的态度还是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
从前江殷还在的时候,她私下相处对江烨便十分客气疏离,而江殷离开后,她对江烨的态度却是更加地客气持重,也更加的冷漠疏离。
陆玖收回自己的思绪,听见江烨询问是否要一同离开梅府,面容上化出一个极其克制守礼的笑意,朝着江烨的方向微微俯身,瞥下了双目只看着脚尖的方向,淡声回话道:“多谢殿下美意,臣女已经同灵川公主等邀约好了,今日歇课之后便要前往公主府小聚,怕是不便与您通路。皇太孙尊贵,还请您先行一步吧。”
这样的话,江烨已不知问了多少次,但所得到的回应永远都一样,陆玖的声音永远只会像含着霜雪一般回答他:多谢,不必。>>
江烨的瞳眸当中闪过一丝幽静的冷光。
这冷意,不是冲着面前的陆玖,而是冲着京师千里之外的另一人。
但他到底是持重衿贵的皇太孙,世人眼中素有贤名的温润君子,绝不会容许自己在外表露出一丝失态的痕迹,遂很快便收敛了眼底转瞬即逝的阴狠,秉着原封不动的温和微笑,只轻声道:“这话,你已经回应了我三年,我倒真想着,什么时候这拒绝的话能够变成答应的话。”
“臣女惶恐。”陆玖垂眸恭敬地回应,语气里克制而疏离。
言说惶恐,眼底却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惶恐的迹象。
江烨的眼神静静凝视在陆玖的身上,过了一阵,他才轻轻地复又移开目光,身上披着的鹤氅被风吹成飘扬的旗,他的脚步朝着书房大门的方向安静走去,只在临别前对着陆玖沉静道:“明日和后日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再来书房,陆玖,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陆玖驻步于原地,听闻这话,才淡漠地抬起眉睫,却见江烨早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书房外的方向离开,只余下话音散落在风里。
陆玖凝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于视野,垂眸抱起桌上的书匣,微微苦笑地轻摇了一下头,随即抱起书匣也离开了书房内。
门外的春光正好,暖融融得如同流光一般照拂在身上,叫人心里也忍不住起了一层暖意。
扶花穿柳过了梅府前厅的花园,步出大门,陆玖便见到灵川公主府的人早已经等候在外,见她出来,连忙含笑上前相迎。
陆玖对前来相迎的嬷嬷们恭敬微笑点了点头,便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交予她们保管,于是登车前往灵川公主府。
今日临行梅府之前,江圆珠便特意派人往宣平侯府递了帖子来,言说待她散学之后务必来一趟灵川公主府,说是自己的有要事与她相商。
坐在朝公主府行驶的马车上,陆玖挑起一角帷幔看着热闹繁华的街景,忍不住地在想江圆珠到底要找她说什么话。
陆玖出神地看着帷幔之外繁华的京师之景色,目光顺着行进中的马车一寸寸往前游移,却见到这京师繁华难以令人察觉的角落当中亦混杂着些格格不入的景象。
这些与繁华地格格不入的景象,便是寄居在各处街道边、巷陌内的北方迁徙而来的流民们。
这三年北边的战火愈演愈烈,这些难民都是因为打仗失去了自己的家乡,被迫用双足一路从千里之外的北境走到京师中歇脚,继而继续往南,抵达岭南富庶一带重新安居。
散落在街道巷陌之中的流民们浑身褴褛,头发藏污纳垢,脸上手上也盖着厚重的泥尘,身上伤口因为逃难而无法医治,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则还发着厚重的浓水。
这些可怜的难民有老有少,老的几乎年近古稀,少的甚至还在襁褓内,全部瘫坐在街道上四角的檐牙之下,共用着这小小的一角来遮风避雨。
陆玖去看过,凤鸣府内接纳的流民只是少数一部分,而更多无法进入京师城门的流民们则全部汇集在京畿的各村庄之内。
一道城墙相隔,城内还是花柳繁华,城外已经快变成炼狱之景。
这世道,流民的命简直轻贱如同蝼蚁,甚至连蝼蚁还不如。
陆玖慢慢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帷幔,不忍再看窗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