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殷挺直了脊背,击碎了眼底最后一次犹豫和软弱,转身坚定地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拉开大门,两边的侍卫肃穆行礼。
江殷垂下了扶着门框的手,抬眸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一轮血日从东边金鳞般的浓云当中腾跳而出,扶摇直上。
光耀撒在他的脸上,一瞬间让他的眼神产生几丝迷离的神色。
“殷哥儿!”身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何羡愚的声音。
江殷淡淡收回视线,看着站在庭院当中的、如自己一般穿盔戴甲声色沉肃的何羡愚与容冽二人,他们已经到了,正等着他一同启程出发。
江殷握紧了肋下的佩刀,迈步朝着何容二人的方向坚定走去,步履之间,沉稳如山。
“都准备好了?”何羡愚并肩与容冽站在一起,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江殷,一张脸笑得温和。
容冽的面容虽然一贯冷淡如昔,可是看着江殷的眼底却暗暗涌动着温热的浪潮,朝着江殷的方向轻而郑重地一点头。
江殷停下脚步,看着面前两个好友,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此去是吃苦,你们也要跟着我同行?”
容冽沉静看着江殷,何羡愚则是反手抓了抓后脑勺腼腆笑道:“容冽你是知道的,他出身罪臣,家中全靠母亲用翁主的身份撑着,若是不去燕云立下属于自己的战功,将来容家怎能在京师当中稳定下来?至于我……我跟你从小相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也约定过,不论甘苦,都要与共。”
江殷的眼底涌起一抹压抑不住的感动,莹润的光点渐渐布满了他的眼眶。
可是还没等他这感动劲起来,何羡愚便难为情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我听说你父亲军队那儿的伙食很不错,我还没吃过军中的伙食,所以就想尝尝……”
江殷眼底刚泛起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他气得往何羡愚的头上狠狠一敲:“我还以为你跟我有多兄弟情深,合着你是想去吃军粮?何羡愚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一点吃的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何羡愚捂着头连连服软求饶,像是怕极了江殷的捶打,但是趁着江殷未曾注意的时候,他却悄悄抬起了眼睛,用一双沉静平和的眼睛轻轻凝视盯着江殷的脸。
看到江殷面容上重新泛起如从前的活力四射,何羡愚便渐渐地安心下来。
他宁愿自己做一个贪吃搞笑的角色,永远受着江殷的调侃和恨铁不成钢,只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够发自真心地重展昔日的笑容。
这样,他心便安稳了。
不知不觉间,启程离京的沉闷气氛渐渐被打破,江殷伴着何羡愚与容冽,少年几人随从齐王的侍卫上马,穿过昔年熟悉的繁华地、烟花场,穿过他们从前常去的酒楼街道,扶花穿柳、言笑晏晏地朝着北门离京的方向逐渐远去。
宣平侯府东阁当中,晨起初阳,莺啼燕语,暖光洒在书台之上,将台上研好的一方墨照耀出沉沉的一线反光。
风莲沉默而忧愁地站在书台旁边侍候陆玖写字。
她看着陆玖从寅时起身,洗漱后便在书台前一遍又一遍地练字,笔下的纸张写了一张又一张,却怎么也写不出她满意的字。只见到那些纸张写完后又被她揉皱成一团,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不过多时,地上已经滚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白色纸团,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雪堆。
风莲面色沉默而担忧地看着不断提笔写字的陆玖,她跟在陆玖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何尝不能看出她是一颗心静不下来。
因为心在焦急浮躁,哪怕下手很稳,笔下的字却还是一个个的写不好,总是哪里出一点问题。
陆玖将笔下刚落下字迹的纸张缓慢揉成一团,而后再度丢落脚边。
风莲看着这个滚落脚边的纸团,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地开口道:“姑娘,现在时辰还来得及,您要不要还是去北门送一送世子……”
陆玖沉默地提笔沾墨,又拿出一张新的宣纸铺在面前,一言不发地继续埋头静静写字。
风莲看到她这个样子,也知道是劝不动她这个倔强要强的脾气,只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转头走出东阁,准备将小厨房内熬好的药端进来服侍主子喝下。
陆玖站在书台前,听见风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眸眼神清冷平静地看向窗外的暮春景色,一言未发。
小厨房里陆玖的风寒补药已经熬制好,风莲招呼着小丫头们细心地将罐子里的汤药倒进一个精致的珐琅白瓷碗之后,再又将其摆放在托盘之内,自己小心端了托盘往陆玖的屋子走回去。
风莲踏步进东阁正堂,温声道:“姑娘,您的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话音落,书房之内却没有传来陆玖的回话声。
风莲以为陆玖心里烦乱,又一心埋头与纸墨之间,因此也没回答自己的话,便端着托盘里的药朝着书房里走。
她走进书房当中,绕过摆在门前的一道硕大的紫檀木描金绘花鸟图案屏风,抬眸朝着书台边看去,一时却愣在了原地。
书房当中,一切陈设如旧宁静,只是原本站在书台后的人早已经不见去向,只剩下风轻轻翻动着桌案上如雪轻薄的宣纸。
风莲轻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书台上,但见陆玖手里原本握着的那只还饱含墨汁的羊毫被随意扔在宣纸上,溅起一笔洒落的墨痕,而纸上的字只写了一半,显然是写它的人因为离去匆忙,来不及将最后几笔填好。
风莲的面容上含了澄澈欣慰的微笑,她已经知道了陆玖的去向,于是不急不忙地将桌面上的狼藉一一收拾干净,而后又绕过书台,将其背后被风吹得虚掩的窗棂重新推开。
她站在窗边,见春光如许,明净的暖阳穿透云层,温柔地抚摸在人的双颊上,如同少女柔和的双手。
不由自主地,她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