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雨幕如烟如一张纯白透亮的帘幕,将她和他的去路之间遮挡住。
忍不住,她就回想起方才雨中少年面容上坚定灼人的神情。
这些年,他的身影好似每时每刻都围绕在她的身边。
只一个不经意的回眸,眼神所过之处,他的身影便无处不在。
他好像永远都在她的身边,总是有万分的活力,眼底的光永不熄灭,对着她永远不气馁,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一瞬间,她心里某个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痛,拧拧地疼。
风莲搀扶着她进去,掩上重门,将门外的一帘接天的雨水隔绝,只残留下暖阁里无限的静谧。
风莲搀扶着她慢慢坐下,将她脸上身上的雨水擦干净,放了一个掐丝青花纹的珐琅暖手炉在她的手里,轻声嘱咐道:“姑娘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
陆玖手里抱着温暖的手炉,过了一阵,她才慢慢回神过来,探手取下针线篓子里做好的一个双面绣的荷包,垂眸轻轻抚摸着它上面的精致的平安图腾,眼底一片寂寥黯淡。
“风莲,你觉得江殷对我如何?”寂寞雨声当中,陆玖的声音忽然沉沉传来。
风莲侍候在她身边,忽然间听见这话微微愣神,随即看着陆玖真心道:“世子殿下对您极好。”
“是啊,再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闻言,陆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只是可惜……”
“可惜?”风莲不解。
陆玖垂眸,将剩下的话抿成嘴角一个如新月般的浅浅笑容。
只是可惜,他要离开她了。
风莲见她一直未说话,且又在屋子里听见陆玖江殷二人在廊庑下的谈话,心底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她踟蹰地看向陆玖:“姑娘,世子殿下要去燕云山参军了,您是不是很不舍得他?您若是不舍他,今日就应该告诉他啊。”
陆玖慢慢敛起眼底浓重的依恋,慢慢抬起头,声音当中含着一点清浅的哀怆:“不能告诉他。”
风莲更加不解:“为什么?”
“他必须去燕云山。”陆玖沉吟道,“只有燕云山,才能实现他的报复,才能磨砺他。去燕云地,看似困苦艰险,可是比西北要好。若是去了安逸的西北,江殷的这辈子才算真的完了。”
风莲低下头,不再说下去。
陆玖回想起耶律珠音那张带着病容的笑脸,面容上浮现一丝自嘲又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那天我去齐王府的选择,是对的。齐王与王妃,到底是顾念这唯一的儿子,只是但愿他此去燕云,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
“那您明天要不要去送送世子?”风莲小声地询问。
陆玖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须臾的犹豫。
可最终,脸上的犹豫还是渐渐转化成了一个清浅的微笑:“不去了,再见面,也不过徒增思念。”
风莲还想说什么,可是见到陆玖面容上坚定的神色,她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将一切话语都吞落肚中。
那一夜,江殷睡得极其安稳。
自从出了大理寺之后,他从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几乎是一闭眼到天明。
寅时,齐王府当中的灯火便渐次亮起。
江殷翻身掀起被子,静静地坐在重重的帷幕堆锦的床沿边。
他未点灯,也未警醒起门前驻守的兵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熹微的晨光一点点穿透明窗纸,在他昏沉漆黑的房间里透出一缕缕澄澈干净的白色光束。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几乎是有些贪婪地嗅着空气当中属于齐王府的一切味道,静静聆听着四周每一个微小的动静、仆妇们的每一句说笑、厨子训斥小帮厨的声音,还有高大王府院墙外隐隐传来的集市叫卖声……
从前身边这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东西,在今日看来却显得弥足珍贵,每一件事物都值得人去细细品味、仔细感受。
毕竟,下次再见,谁也不知是何年何夕。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的响动,是门前值守的侍卫在说话:“殿下,时辰已经差不多,您该起身准备着了。”
江殷踩上冰凉的地板,很是沉静地“嗯”了一声,随即转头,沉默地看向床头的木架上挂着的一袭庄重肃穆的沉黑色铠甲军装。
昔日眼底莽撞冲动的神色似乎也随着时间慢慢沉淀,江殷整肃面容,走向那放置铠甲的架子前,庄重地伸出手,将其取下。
自己梳洗,整理,然后穿上一应的殷红征袍,再穿盔戴甲,蹬上战靴,最后再披上一袭烈焰般的红色披风。
江殷站在镜子前,在额上系下一抹二指宽的血红色抹额,而后放下手,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那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从前不过是京师游手好闲的王孙公子,好似也因为这满身整肃红黑色的装扮而变得沉稳了几分,俨然已成了位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