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廷蹙眉道:“你不舒服吗?是哪里疼得厉害?”
银瓶低下头,碎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拂着颈项。她摇了摇头,咬唇道:“大人,不去救救桂娘吗?”
裴容廷顿了一下,淡淡道:“她又不与我相干。”
他也看出桂娘活不长了。宦海风波险恶,他早已练成铁心石的肠子,并不把一个小戏子的命看在眼里。况且于他而言,桂娘那一张嘴,闭上了远比张着安全。
银瓶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裴容廷一眼,未干的眼中竟带着点儿幽怨:“可……可她到底与大人有过枕席……枕席之欢,如今她落回白司马手里,说不定就是个死。大人若念着旧情,要不也讨了她回来吧。”她说得诚恳,心里却也发酸,“讨了来,奴做妹子,与她一道伺候大人……”
什么枕席之欢,什么旧情,裴容廷只当她吓傻了,去摸她的额头,低呵道:“你浑说什么!”
银瓶却避开了,小声道:“大人不必不好意思,奴都已经知道了……”
银瓶一语未了,忽听不远处发生一声惊叫,随即有丫头叫道:“了不得,了不得,桂娘碰了墙了!”
众人吓了一跳,裴容廷还没反应,银瓶倒已先扭了身,提着裙子往回跑。银瓶跑回那屋檐下,先看见粉墙上飞溅的鲜血,像桃花扇似的淋淋漓漓。旁人都嫌晦气不敢上前,只银瓶惊叫一声,扑上去抱起了桂娘。
她全身软绵绵的,银瓶托起她的颈子,她的头便有气无力垂了下去。
裴容廷走到银瓶身旁,要拉起她的手,然而她没有把手递给他,而是颤抖着去探了探桂娘的鼻息,见桂娘还有气,忙又翻开眼皮,见那眼睛也没往上插,慌忙抬头道:“大人,大人,桂娘还有一口气,您救救她吧!”
裴容廷不动声色道:“你别管,跟我回去。”
银瓶轻轻摇头,哀求道:“大人,您救救她吧。”
裴容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乌浓的眼底掩着一丝紧张:“除非你告诉我,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他起疑银瓶已经恢复了些许记忆,心里发紧,然而银瓶顿了一下,忽然放轻了声音。她没有再哭,只是抚着桂娘带血的脸颊,愣愣道:“大人,不瞒您说,那日——就是……就是大人来小甜水巷寻我的那日,我在祁王跟前,原也是拼着一死的。”她的声音低低的,如雨打落花,一个字一个字打在裴容廷的心上,让他惊心注目,“是大人救了我……桂娘她就要死了,大人……大人您不是也喜欢她吗?您……”
银瓶话未了,裴容廷早已把手抵上银瓶的嘴,止住了她的胡言乱语。
他虽未答应她的哀求,但向白司马道:“罢了,既是我们姑娘忧心桂娘,不管怎样,还劳烦司马准许,今日先许她在府里将养。”
白司马正不知如何将功补过,裴容廷所说无所不应。众人见裴容廷开口,便都对桂娘重视起来,县令也忙差人请大夫,叫抬春凳把桂娘抬到前头。
银瓶也松了一口气,总算肯起身。但她才站起来,便被裴容廷拉走了,她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向桂娘,却不经意瞥见方才与柳姨娘藏身的北墙边,有个人站在那儿——是瑞安?
裴容廷是打南边的小径来的,他怎么会站到那里去?
银瓶愣了愣,却也无暇去想。裴容廷算是应了她的心愿,可脸上却是冷沉沉的,像是生了气。银瓶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分了,大气儿也不敢出,忍着肩胛的疼痛,紧跟着他回了院内。
裴容廷打发她洗澡,她小鸡啄米似的应了。银瓶在梢间洗了澡,又有丫头来给她涂化瘀血的红花油。银瓶出了水,匆匆忙忙换了身红小衣,红纱裤,才出来要披上件纱袍,却见裴容廷就坐在外间的罗汉榻上。
她悄声停步在花罩的青纱帐下。
夜已深了,他合着眼,坐在那沉沉的静夜里,只有身旁的炕几上点着红纱灯。夏夜里的光油油的,润泽了他玉一样的脸,刀裁似的乌鬓,仿佛是辽远的山洞里供奉的菩萨。她本如水流花落,闯入了这未知的山洞,从此有了个归宿。
她鼻子发酸,轻声道:“大人。”
裴容廷睁了眼,淡淡道:“过来。”
银瓶忙从花槅后走上前,郑重跪倒在地上:“奴今儿闯了祸——”
“罢了。”他打断她,把茶盘里的一只茶盅递过去。银瓶忙起身接茶盅,拈起盖子才知是煎好的姜茶。
裴容廷声音平淡,却有沉静的威仪,像是质问:“你从哪儿打听来,我和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