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弦见过很多色厉内荏的人。
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里,人的身体素质跟心理素质差不多重要,甚至在一定情况下,心理素质更重要一些。比如说罗永年,他有一颗在生理方面堪称千疮百孔的心脏,可在更抽象的地方,他的心脏简直比绝大多数人都坚强耐用。
木慈是他见过少数外表跟心灵相差无几的人,具体表现在他不单单是看上去不好惹,实际上的确不太好惹。
左弦很擅长操控他人,或者说影响其他人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说服、恐吓、利用愧疚感或是拿捏虚荣心,最容易的,就是做一个讨喜的人。
人类天生就刻薄寡恩,这意味着每个人从他人那里得到的认可与赞赏远远少于厌恶跟漠视,做个讨喜的人一点都不难,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确保它发出的只有正面的声音就足够了。
人们喜欢待在舒适圈并非没有道理,正因如此,他们总是很容易去为自己喜欢的人忍受或是做些什么。
而木慈恰好是其中的异类,他讨厌被操控,也讨厌被影响,无论是哪种方式,他都不为所动。
哪怕他多喜欢左弦,都不动摇他的任何想法。
尽管木慈看上去也跟其他人相同,是个彻彻底底的□□凡胎,可左弦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木慈跟王尔德笔下的快乐王子相似,有一颗怀揣着真善美却又冰冷坚硬的铅心,连无所不能的超人都无法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左弦忍不住叹了口气,夹起盘子里挤满千岛酱的蔬菜沙拉:“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你在说什么?”木慈满怀疑虑地凝视着他,一脸不善,看上去打算在物理方面给他的脑袋来一拳,就像解决一台电脑的问题用最朴素的敲打法那样,“睡糊涂了?”
如果不是左弦很确定自己的大脑非常清醒,每个信息都依次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他真的会被木慈糊弄过去,于是他挥挥手:“昨天晚上的话题,我还以为你打算做点什么来弥补我?”
倒不是说左弦真的有那么生气,不过温顺的木慈实在很难见,他昨晚上只享受了半个小时,他们就都睡着了。
“你让我收回去。”木慈明白过来,阐述一个真理那样冷漠,“我收回去了。”
哦……这意思就是这事儿完了。
左弦的大脑微弱地在头盖骨底下发出抗议,不过为了避免他无辜的头盖骨被拧掉,他明智地叉起一颗圣女果,甜蜜地眨了眨眼:“算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作为对智慧的嘉奖,木慈给他夹了一个自己碗里的小笼包。
早餐快结束的时候,木慈起身来收拾碗筷,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很难想象他只是个健身教练,左弦靠在桌子上欣赏,如果哪天对方说他其实是个特工,还是没有那么多美女演员参与私生活(这是重点)的007,左弦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这就是爱情的盲目之处。
左弦的理智又在悄悄警告他,他暂时地把对方静音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木慈站在水槽边开始清洗他们的碗跟盘子,虽然可以一股脑把这些都交给餐车,但无疑会失去一些生活的仪式感,他满手都是洗洁精的泡泡,就以这样一个状态跟左弦发起对话,“我的意思是,人在情绪脆弱的时候,往往会失控,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那么,这是在解释了。
左弦愉快地看着他,咖啡机正在将那些烘焙过后的咖啡豆慢慢绞碎成粉末,它发出嗡嗡地低响,就像以后可能发生的每个早上。
“这是人的生理机制导致的,大概吧。”木慈稍微挥了挥手,幅度不算太大,“那不是出于恶意的,就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因为你无动于衷,而我不想让当时的自己看上去很狼狈,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当时多……不舒服。”
左弦温柔地回答道:“我知道,但正常人不会这样和解的。”
木慈瞪着他。
“不过考虑到我不是很正常。”左弦从善如流,“所以这个和解很完美。”
木慈还在瞪他,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恢复成毫无波动的样子继续洗碗,等到流水声停止的时候,咖啡的香气也飘出来了。
当恋爱关系中的一方有着非常规律的生活节奏时,另一方就不得不做出点妥协,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来减缓节奏,木慈需要运动,而左弦只需要书跟咖啡,于是他们平安无事地度过整个上午。
直到正午,左弦都没把睡衣换下来。
“中午出去吃吗?”
木慈从浴室里出来,下意识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他之前的小闹钟被换掉了,现在这个更符合左弦的审美。
变化可能是潜移默化发生的,在木慈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他不常住的房间里已经多了很多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比如说咖啡机、书架、还有一些盆栽跟某些大师设计的桌椅等等。
尽管左弦说了一大堆极简主义,或者是几何风格之类乱七八糟的内容试图来填充木慈对品味空空如也的脑袋,不过他还是搞不懂几十块到上万价格的桌椅之间的差别,可能是他天生缺乏对艺术的欣赏力。
不过这不妨碍所有家具在这个小房间里融入得相当自然,他甚至没意识到它们本来不该出现在那些位置。
“听着就跟约会一样。”左弦在他那张据说兼具了高贵和优雅的巴塞罗那椅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上去就差在脸上贴一张非常有钱的标签,“它是吗?”
“赶紧从你的电椅上起来,然后去换衣服。”木慈干巴巴地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不起来就绝对不是。”
“看来我们已经提前进入枯燥乏味开始互相忍受的婚姻生活模式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