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柯屿怎么会这么从容呢?枝和心里想不通,但对于旁观了的这段月光下的谈天,他却一直记了好久。人的心性在少年时便已初露端倪,枝和好胜而心气高,往后每每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时,他就会想起这一幕,想起柯屿的不卑不亢与自在。
不过他现在还小,此刻只是抱着枕头磨蹭,话里有话地暗示:“你们聊什么呢?”
给我也听听呗,有什么是我这个十四岁的不能听的吗?
商陆头痛:“你怎么还没睡。”
枝和说:“你不是也没睡?你不是不让人打扰你睡觉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小屿哥哥可以?”他闪电般蹿进去,跟柯屿说:“小屿哥哥,你进去一点,给我一点位子。”
同样的十四岁,柯屿在澳门街头逃命,商陆只身来到法国,他们都有了少年老成,只有裴枝和没有长大。他也是受欺负的童年,但好像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壳,死扛着就是不长大了。
柯屿不得不往中间挪,裴枝和掀开被子躺进去,把自己带过来的枕头好好铺平整,躺下:“我们熄灯吧!”
这是当男生宿舍卧谈会了。
柯屿碰到了商陆的腿,穿未及膝的运动短裤,小腿裸露着。说不上是谁更遭罪一些,总而言之,没有人轻举妄动,恐怕惊扰了这种朦胧的窗纸,让背后的东西怪物般狰狞了出来——最起码,商陆是这样想的。过了数秒,裴枝和奇怪地出声:“陆陆哥哥,你怎么还不关灯?”
商陆这才稍探出些身子,关掉了壁灯和阅读灯,屋内陷入黑暗,随着他钻进被窝的动作,棉质被单发出窸窣的动静。
“小屿哥哥,谈恋爱是什么感觉?”裴枝和无所顾忌,想问什么就问。
商陆竖起耳朵。
柯屿想了想,本着不能带坏小朋友的原则,说:“没什么感觉,就是两个人一起上课上自习,周末看电影。”
“你们接吻吗?”
枝和这么问,黑暗中,商陆的脑海中浮现出柯屿的嘴唇,像某种哑光但果冻质地的。
应该很好亲。
亲起来应该很舒服。
……他他妈在想些什么!
柯屿也被裴枝和问得无语,“你说呢?”
“你不会这么纯吧,我们同学好多都上过床了。”枝和谈起来这些像过家家,正因为谈恋爱上床于他来说像过家家,所以他才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柯屿快被他搞崩溃:“不要学他们。”
“那你上过吗?”枝和不依不饶,好奇死了。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隐约声响,是明叔照应佣人明天的采买事宜,谈话声低低地送入,房内,三具躯体里只有一具是松弛的,玩儿似的,剩下两具的神经都像是被一根皮筋牢牢地拉扯束紧了。
柯屿被挤在中间,仰躺着,胳膊与商陆的贴着,彼此的体温都在攀升。他还好,只是心里的有些别扭,大约是和裴枝和还不很熟的缘故。他不知道的是,商陆一直听着自己的心跳,且恳求它:慢一点,轻一点,但没用,心自顾自跳得又高又紧,让商陆怀疑柯屿早就听到了。
“没有。”柯屿说。
“你骗我的吧?”枝和不信,“你都二十一了,而且都谈了三年了。”
“没骗你,”柯屿说,“有想过,也有冲动,但是忍了下来。”
“这也能忍?!”裴枝和拔高声调,又压下来。他句句问的、说的,都是商陆的心声,因而商陆只管听,竟不需要开口。
柯屿失笑一声,“别问我,总之就是忍下来了,这样很好,对天天来说是最好的。”
“没劲。”裴枝和轻哼一声,掀过被子盖过头顶,他满心以为能聊个十八禁,结果头都没起就被柯屿给掐灭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僵硬的身体终于察觉出累,继而缓缓松弛了下来,在裴枝和的呼吸声和轻微的孩子气的鼾声中,商陆侧过身,一只手臂轻轻揽过柯屿胸前。
柯屿低声问:“睡不着?”
商陆说:“抱一抱你。”
枝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鬼,把柯屿想说的话打断了。
等他呼吸又平稳了,柯屿却也没有出声,只是浑身的注意力都在商陆那只胳膊的重量上了。
“抱好了吗?”柯屿心里数了五秒,终于问出声。
商陆是一个问心有愧、心怀鬼胎的人,柯屿一问,他便抽回手,重新平躺,语气淡漠:“不好抱。”
但是没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