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困。”
商陆答得太快了,时间内出现了一秒寂静的缝隙,是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却相顾无言。良久,柯屿清了声嗓子,眸光瞥下,脸也转了开去:“……我去吹头发。”
好奇怪。为什么这么奇怪?被商陆这样看着时,他的心跳和现在的脚步一样快。
是太陌生了吗?
吹着头发时,柯屿出神地想着这种奇怪的感觉,试图分析。黑发从指间垂落,他想得久之又久。是他这两年只跟商陆聊邮件发□□和微信,活像两个网友,现在便是网友线下面基,当然会尴尬、会期待、会试探、会紧张、会有分享自己倾诉欲。要是一男一女,就算是网恋奔现了,但他跟商陆是少年时的分别后,久别重逢,所有的氛围都写满了“陌生又熟悉”。
所以,原因就是这样。
柯屿想明白了这点,头发才终于吹好。他去商陆的房间,明叔已经让人把床品重新换了新的,两只枕头并排放着,柯屿掀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
商陆速度比他快得多,已经倚在床头看书,脸上架着眼镜,并不看柯屿,漫不经心地拆穿他:“你再吹久一点,头发就要着了。”
柯屿受不了这氛围了,心里像被一万支毛茸茸的芦苇花轻扫,他改成玩世不恭的语气:“操,好像洞房。”
书页哗啦一下,停顿在一半,继而被商陆翻了过去。
“我才十六,你别打青少年的主意。”他清冷的声音在静夜里淡淡响起。
柯屿被反将一军,气笑了,“滚,谁对你有兴趣。”
话丢出去半晌,商陆安静着没回应,过了两秒,啪一声,他单手合上书,“我知道,你对天天感兴趣。”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柯屿无奈地求饶:“能别在我伤口上撒盐吗?”
“你不是说不喜欢她了吗?”
“不喜欢了,不代表已经走出来了。”
商陆不解,“你还在难过?”
“怎么了?”
商陆的疑问中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成分:“你到了法国,见了我,很开心,这种开心不足够抵消她离开你的难过吗?”
诡辩天才,柯屿被他问住了。
商陆按下书,侧过了脸,立体的骨骼轮廓被台灯勾勒出一线暖黄,他掩在镜片后的目光淡漠但认真:“够不够?”
空气中的氧气都随着这低缓的三个字变得稀薄,柯屿无法思考,被他牵引着,鬼使神差地低声:“够。”
商陆勾起唇,这才笑得像个正当十六岁的男孩子。
柯屿心里那块重如千钧的石头被移开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妈的,折寿。
“其实你可以不跟她分手的。”商陆洞悉一切,“他家里人嫌你家境不好,是因为不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知道了,他们就会明白,只要你想要,钱、留学、好的工作,这些都会马上拥有。”
温有宜不是没想过认柯屿当干儿子。早在梅忠良进去蹲监狱的那一年,温有宜就想过把柯屿和奶奶都带到香港。她跟柯屿是很投缘的,冥冥中认为这就是一种命中注定。但柯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柯屿亦知道十五六岁的自己是那么敏感自卑,面对好意,反而以无比冷硬的自尊谢绝,看在别人眼里不知有多不知好歹,也伤了温有宜的心。
月亮照着白色大理石的窗沿,那层朦胧的侧光便也点进了柯屿的眼眸。
“你可以当我哥哥的,是你不当。”商陆说出真相,“你当了我哥哥,天天就不会离开你。你们会结婚,这样就是从高中起就交往的初恋,一辈子从一而终,我会祝福你。”
柯屿心里其实是释然的,他的确喜欢天天,但也许,牵手时心跳得并不如她那么激烈。能顺利相处一辈子固然好,而因为家境被舍弃,他好像也不怎么伤心欲绝,只是觉得遗憾。他笑了笑,找回了以前和商陆相处的感觉,“怎么了,我现在不是你哥哥吗?名义上当不了,实际上和哥哥有什么区别?”
话说到这儿,他想起一件失落了很久且被忽视了的事:“你好像从没叫过我哥哥。”
的确,商陆从小时候起便固执地只连名带姓地叫他柯屿。
商陆盯着他,又回过脸去,仰头看着窗子外的月光,轻描淡写道:“叫不叫哥都一样,你要想,我现在就叫给你听。”
柯屿有点想听:“叫呢。”
“柯屿哥哥。”商陆很听话,问他:“好听吗?”
柯屿无言,商陆由叫了一声,说:“你听着玩吧,不用当真,反正来不及当哥了。”
柯屿笑了笑:“怎么,我不当你哥,你很遗憾吗?”
商陆扭头看他月光下的脸,高冷:“你在说什么屁话。”
柯屿脸上表情僵了一下,一把搂过他脖子,恨得牙痒痒:“我现在就教教你什么叫兄友弟恭长幼有序!”
裴枝和在卧房门外听了个大概,对柯屿刮目相看。他知道柯屿家境很不好,而商陆却是出自这样的名门望族,以商家的显赫,枝和哪怕来自裴家,面对商陆时都还是时而自卑自矜,常怀疑自己不具备当商陆好友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