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流目光温和:“可是有事要问我?”
“之前收到老师的信,说耽搁了一会儿,有点担心。”裴折斟酌着词句,他与傅倾流是师生关系,若直接开口质问当年宫变之事,太不合礼数。
傅倾流喝了口水:“无碍,已经处理好了。”
裴折心不在焉,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傅倾流玲珑心思,当即看出他心里藏着事:“此幽州一战,你做的很好,回到京城之后,圣上定会封奖。当年你志得意满,要官拜三公,如今看来,已经快做到了。”
官拜三公,那是很久之前的梦想了,久远到裴折乍一听到傅倾流这样说,都有一丝恍惚,不太回的过神来。
营帐中点着蜡烛,烛火摇曳,蜡油滴落在桌上,留下一块嫩红色的斑痕。
像一道岁月的疤。
裴折的眉眼在烛火中变得不甚明朗:“老师,我成亲了,你知道吗?”
傅倾流手一顿,意味不明道:“有所耳闻。”
当日鹿鸣城燃灯一夜,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饶是谁都知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楼掌柜有了家室,对方还是名扬天下的探花郎。
裴折微低着头,他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我娶了我的意中人,他风华绝代,我甫一见之,便心生欢喜。”
傅倾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叹息:“那我该恭喜你的。”
裴折手指贴着茶杯,感受到一点灼烫的温度,不消多时,他指腹就泛了红:“唯一可惜的是,没来得及与他结发交杯,洞房花烛。”
营帐外是欢呼雀跃的声音,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兴奋不已,恨不得喝的烂醉,好将这一段时日来的绝望憋屈都排解出去。
这是太平盛世与动荡时期的交融,这群人整日泡在战场之上,终于偷来了片刻的安宁时光。
裴折突然有些恍惚,他心心念念,要保这乱世和平,可朝廷从根子上就坏了。
右相元奉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一手扶持了张曜日等人,致使云腾贺雨无辜枉死,幽州被屠城,百姓流离失所。
耳边热闹的欢呼声,更像是一种讽刺。
这里的将士们在感慨,朝廷没有放弃他们,援军救了他们,幽州所有人都不用死,他们打赢了曦国的大军。
可裴折心里清楚,朝廷做到了几分,他也清楚,有多少人将幽州,将这里所有人的命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裴折想,有那么多人人愿意跟随金陵九,愿意相信一场不破不立的梦,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倾流又续了一杯茶水,军中的茶不是好茶,他却好似渴极了一般,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鲜少饮酒,酒会使我思绪不明,今日不知怎地,竟然想和你大醉一场。”
裴折嘴唇翕动,声音有些颤抖:“老师……”
“你啊,最是聪颖,也最是尊师守礼,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傅倾流目光悠远,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是太子少师,能够独当一面,却还是如此优柔寡断,既然你不问,那只能我自己说了。”
裴折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傅倾流没有看他,只盯着那摇曳的烛火,声音平静,仿佛跨越了岁月与时光的洪流,回忆起那些曾经美好过的记忆。
他缓缓道来:“我曾有个倾慕之人,也同你和你那位意中人一样,两情相悦,但我做错了一件事,致使他离开了我。”
“那人与你一般,聪颖多才,当时年少轻狂,饶是骄傲如我,也自愧弗如。”
傅倾流声音带着浓浓的怀念,看着裴折的目光越发深沉,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一样:“实不相瞒,我当初会同意教导你,是因为你很像他,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无论是悟性天资,还是性情脾气,你们都像极了。”
裴折心跳有些快,金陵九说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握紧了茶杯,勉力维持面上的平静,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该谢谢那位先生,不然可能得不到老师的指点。”
傅倾流摇摇头:“不,你就是你,虽然很像,但你们是不同的。”
裴折抿了抿唇:“所以老师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离开你?”
傅倾流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舌头有些发涩:“我让他失望了,我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很多人。”
裴折提到嗓子眼的心狠狠掉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