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现在是你的忠实粉丝。”汤华给他倒茶,“她去换衣服了,今天说什么你也要跟她合个影,不然她不肯回瑞士了。”
迟也点着头:“好。”
汤华把茶递给他:“你那篇访谈,也是冉冉给我看的。”
迟也猛地抬起脸,忐忑地看着她。除了李新恒那个二愣子,还没有哪个圈里的人当着他的面跟他谈过这件事。这段时间他出去工作,所有人都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汤华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近乎慈爱:“我现在有些后悔,不知道喻主编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对你的评价,其实并不准确。”
迟也茫然地眨了眨眼,喻闻若没跟他说。
汤华:“他没说也好。我当时感觉,你不太适合心理医生那个角色,因为你展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很向上的一面。而那个角色,其实是作者的一个心魔,他身上是一点向上的东西都看不到的。”
迟也哑然失笑,他当初极力想要在汤华面前争取,可不就是向上的一面,没想到适得其反。到了现在,反正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他反而放轻松了许多,自如地跟汤华谈起了《橄榄树》。
“是啊,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解释她为什么活不下去了。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本来就已经在蕾拉心里的话。”
汤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叹:“可惜。”
迟也:“三年而已,汤导如果有心,我相信喻主编也不是等不起。”
汤华一笑:“你这是替他作保证吗?”
迟也想了想,感觉对他和喻闻若的关系充满了自信,有点儿得意似的,说:“可以这么算吧。”
“好哦,那到时候我要找你的,你档期给我留出来,片酬也再商量商量啊。”汤华跟他开玩笑,“按照你现在的身价,我可是请不起的。”
迟也陪着笑了两声,但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很快收敛了这明显空洞的笑声,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
汤华看出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迟也下意识回答了一句,顿了顿,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圈里呆多久了。”
汤华惊异地看着他:“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退休啦!”
“当然不是。”迟也有些尴尬地抓了一下耳朵。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对着喻闻若也没说过。“但我现在这个情况……我这两天在想,不干这一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汤华,目光有些渴切,似乎希望汤华能给他一个答案。其实那天雯雯跟他说的那一大篇话,只有最后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从金字塔尖掉下来以后,再也没有好的剧本找他,没有合适的角色,他接受得了这个落差吗?作为一个演员的艺术生命力还禁得起多少消耗?一年,两年,他还能再演戏吗?
他不怕没有粉丝,也不怕赚不到钱,但他不得不害怕这个。就算再怎么摆出勇往直前绝不后悔的姿态,午夜梦回,他还是惊起一身冷汗。
汤华点点头:“当然,演一辈子戏的毕竟是少数。”
迟也有些黯然地低下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
汤华看着他,但迟也什么都没再说得出来,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汤华注意到了,伸手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走了空茶杯,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小迟啊,你喜欢演戏吗?”
当然喜欢。迟也自嘲地笑了笑,以前采访他经常谈起对表演的热爱。这几年反而比较少说了,外界总是批评他演技越来越程式化,不复当年的灵气,他再谈喜欢表演,有点儿自取其辱了。可是心里还是喜欢。放不下。
汤华把茶水递给他:“演戏有什么东西是让你这么喜欢的?”
“我说不出来。”迟也回答她,“就是,在镜头下面,感觉做别人,比做我自己轻松很多。”
迟也说完,有些窘迫地看着汤华,好像这是在课堂上,老师问了一个问题,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是正确答案。
但汤华只是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在东京拿奖那一年,颁奖词是怎么说你的?”
迟也有点脸红:“那些都是过誉了……”
汤华没理他,把当年的颁奖词又重复了一遍:“迟也的表演浑然天成,他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捏成任意的形状,嵌进剧本的人物,就像液体倒入刻好的模具,塑造出一个精细得一分不差的艺术品。”
迟也脸更红了:“汤导……”
“我其实并不认同他们的说法。”汤华轻声打断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演员可以百分百地适配所有的角色,完全没有自己形状的演员,也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演员。”
迟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要担心那些事情。再往前倒几年,这一行里都根本没有流量这个说法。社会在变,行业在变,明日势高势低,今天是看不到的。”汤华倾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膝盖。“重要的是,你正在成为你自己。”
迟也坐在那里,莫名地直起了背,好像一根脊梁突然撑住了他。
“只要你还想演,你就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