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种东西有时候会令人痛苦,但也令人清醒。
冰凉的液体通过输液管静静流进血管,贺知静静看着陈月白似是痛苦不堪的眼,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从来不欠陈月白什么。
如果说非要用一种情感来形容当下的心情,那便是巨大空洞的失望。再没有爱,也再没有恨。只有一笔一笔要算的帐,和那个需要完成的约定。
“阿知,你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陈月白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我知道你怪我没认出你,可我怎么想得到呢?阿知,我怎么想得到是你呢?我一直以为,你回家了……”
贺知安安静静听着这些话,连愤怒都没有。
陈月白看着贺知淡漠的眼,便觉得自己一颗心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海底深处,他道:“阿知,我根本想不到你还留在这个世界,如果不是那个音乐盒,我几乎以为我在黑暗里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你离开时只说我们会再见面,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却始终等不到你……”
陈月白说罢垂下了头,他无法承受贺知清澈而冰冷的注视,但是他的那些自私的想法、他做下的那些可鄙的事情,贺知有权利知道,于是他便继续道:“我受不了这种漫长的折磨,才开始疯狂地去寻找和依赖与你相像的声音,和你的声音最像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白怜,有段时间,我只有听着他的声音才能入睡……直到我再次遇到你,我们第一次再会其实是在一个剧组,你那时候还是个学生,在做群演,我无意中听到你的声音后又特意问到你的名字很震惊,便去见了你,我那时候很失望,因为年龄、经历和性格完全对不上……”
“可我还是可鄙地利用了你,我那时觉得,你和我心里的人名字一模一样,声音也那么相像,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替代品,所以,后来阴差阳错发生关系后,我才和你结婚。”可命运却偏偏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爱上他以为的新人——在把他的心伤透后,想要忘记旧人时却偏偏得知他一直以来喜欢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两次背叛了他、两次伤害了他,便再无得到他的机会。
“阿知,我现在已经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阿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贺知闭了闭眼,唇角沁出个略带讽刺的笑意,他想那少年说得还真没错,人心如此善变,当初他如此相信的那个孩子,经历过世事和时间的磨砺后已经消失得如此彻底,又或者,他和那个孩子从一开始便从未有过默契。
他以为当初那个光芒万丈心地澄澈的漂亮少年永远不会改变,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太过亲近信任那个少年,哪怕失去记忆后潜意识里还保留了对那个少年的好感,所以才会那么顺理成章地爱上他。
他太不想承认,珠玉有一天也许会变成鱼目,光辉灿烂的少年有一天也许会成长为一个皮囊漂亮内里再普通不过的庸人。少年不可能永远是少年。
他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便由他来承担后果,他贺知也承担得起。
好在踏过这道坎,他便能、回家了。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他的家人。
想到这贺知看向他,认认真真道:“我确实需要陈先生为我做一件事情。”
陈月白猛地抬起头:“——什么事?”
贺知便道:“签下那份离婚协议书。陈先生,我不想再同你有任何瓜葛。之前种种,我们恩怨两清、再无爱恨。
陈月白睁大了眼睛,整个身体仿佛都在颤抖,他紧紧握着拳,指甲刺破掌心,他觉得眼前发黑,仿佛那已经离他远去的黑暗再次缠上他的身躯——他有种预感,他即将要彻底失去生命中最美好之物。可他根本抓不住、也根本无法阻止他在自己命途中的消逝。
半晌,他紧紧盯着贺知,终是哑着嗓子道:“好。”
贺知点点头,随即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陈月白仿佛失去灵魂般起了身,他踉踉跄跄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转身,看向正看着窗边的青年,仿佛要把青年的身影刻进骨血。
门被关上,发出一声钝响。贺知
拽了输液管下了床,赤着脚来到窗边。
夏季的山区满是绿意,贺知远眺过去,视线便如同蝴蝶一样落在远方一片绿得模糊的荒地,冰冷的地下埋着一具小小的尸骨。
贺知苍白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音乐盒,轻轻道:“他失信了,你却没有。你把记忆完完整整还给了我,你放心,我会完成我们的约定。”
那个少年的灵魂似乎还在音乐盒中的幻境沉睡着,也许只有他的尸骨重见天日那天,他才会醒来。
……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贺知侧过身,便瞧见经纪人赵澄宇进了门,他看到贺知眉头便皱起来,道:“贺知,你还是照顾好自己比较好。”
贺知一笑,道:“我没事。”说着便走几步坐到床上,问道:“怎么了?”
不知为何,赵澄宇仔仔细细瞧着贺知的脸,面上浮出些不解,半晌,他道:“白夫人联系了我,她想见你。”顿了下他又道:“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你和白怜的冲突,可试探之后似乎不是。但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再想不出她要见你的原因。而且她似乎很着急,连等你回鲸海都等不了,她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贺知闻言眯了眯眸子,随即便道:“赵哥,我同意和她见面。”他这么说着眼里明灭难辨,他一字一顿道:“我也需要、和她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