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风懒懒的,勉强吹起树叶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炙热的阳光就像蘸了辣椒水,落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疼。
太子来到佟国维的营帐,看到他灰色的衣领被汗水浸透了,忍不住提醒:“二舅公现今是在休假,又不是在京城,可以不用那么注意仪态。吾看见,好几位大人都打着赤膊在河边的柳荫里凉快呢。”
自出征以来,太子一直亲切的唤自己为舅公。佟国维也就不再像先前那般疏离客气,从水盆里捞起毛巾拧了一把,递了过来:“太子擦把脸,消消暑气。”接着笑道,“规矩了这么些年,早养成了习惯。老夫只穿件中衣,都不好意思出门,莫要说是赤膊。”
湿毛巾也是温的,不过擦过之后,脸上有了微薄的凉意。太子把毛巾放在水盆里洗了一把,搭在盆架上,开始说正题。
“今日,吾收到了皇阿玛的信,其中一件事是关于皇额娘的册封大典。皇阿玛说,钦天监选了两个日子,他拿不定主意哪个好,问吾的意见。吾不明白皇阿玛的深意。特来请教二舅公。”
此趟出征,近距离接触了两个多月,佟国维对朝中人事的了解,对形势的审度,大大超出了太子的预想。
就比如说,追击葛尔丹这件事。
佟国维就在私下里告诉他,要想追上叛敌,非佟国纲领兵不可。
大阿哥有勇气有毅力有冲锋陷阵的决心,但经验不足,又不能服众;裕亲王有行军经验,但缺乏进取之心。
并给他分析,如今裕亲王的爵位已经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这场仗胜负与否,对裕亲王的前途影响不大。所以,裕亲王的思想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追敌有风险。
一半的可能是追上了,立了大功;另一半可能是损兵折将,最终无功而返,甚至有命丧草原的可能。
通往昭莫多的路上,有沼泽有密林有山谷,最适合伏兵。再加上天气炙热,兵将们长途行军,容易染病。
还有一项最最致命的,就是军粮跟不上。
佟国纲是天生的将才,不但有勇有谋极为忠心,还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在进退两难之时,会把大清国的利益放在首位考虑。
只要派出去,完不成任务,不会回头。
事实证明,后来的战事,果然如佟国维所料。裕亲王追了不到一半路程,就以军粮跟不上为由,想着折回,是佟国纲一再坚持。最终取得大胜!
难怪此人在丁忧时期,被他皇阿玛夺情,安排给他做顾问。其眼界才能,的确非同寻常。
太子十分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怀疑佟国维别有居心,而选择了相信。冒着惹裕亲王不满的风险,又把佟国纲派了出去。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佟国维也在心里为太子加了分。
此时,面对问询。
他回答的很有诚意,没有保留:“据臣猜测,皇上可能是想把封后大典,办得比原计划的隆重热闹,又不想亲口说出。”
“是想让吾提出来?”太子问。他想到这一点了,只是不太能确定。同时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比先前更隆重。
封后大典是有成例的,如今已经是在照着元后的标准准备。
“臣猜测,应该是这个意思。由太子提出,是太子的孝道,朝中无人敢置喙。若是由皇上提出,可能会有御史上奏呈,指责过于铺张。”
佟国维又解释道,“御史的职责就是进谏,三日不参奏,自觉是失职一般。他们正无事可奏呢,封后大典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敢指责天子,指责重臣,唯一不敢指责的就是为人子的孝道。”
太子本来就是敏捷多思之人,只是经历的事情少,有些事情考虑的不够通透。稍稍一点拨,就豁然开朗。于是又问:“二舅公可有什么建议?”
关于封后大典,佟国维早有想法。碍于身份,不好主动提出。此时被问着,正中下怀。作了一番思考的样子后,说道:“臣这里有一个不花钱又热闹的建议,只是不知是否妥当。”
“二舅公尽管说。”
“让京城以及地方官上贺表。”佟国维看到太子的脸色丝毫未变,这才接着往下说,“贺表只是表面的说词,实际上是祥表。借由封后大典这场盛事,彰显我大清国的国力,以及满人统治是得天道、民心所向。”
他皇阿玛就是这般想的!
太子再次暗叹,佟国维非凡的理政能力,以及洞察力。点头认同:“是个好主意!”他以为就这些呢,就听佟国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的关键处在于地方官,所以要尽早的把这个消息巧妙地发往各地,好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太子听到“巧妙”二字,不由地眨了眨眼睛。佟国维看出了他的不解,指点道:“有些官员能够体察太子的心意,有些官员可能体察不到。万一有官员理解偏差,进献贵重物件,可就会掀起攀比之风,好事变成了坏事。贺表要的是祥瑞之气,五谷丰登之类的喜事,不是真金白银这些礼物。”
有道理啊!考虑的真周全!
太子缓慢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怎么个‘巧妙’法?”
“太子可委派两名阿哥,寻个什么名头,去各州府当面给地方官暗中指点,以免他们会错意。”
太子大赞这种办法高明,没有书信,没有明令,上贺表,就成了地方官自愿做的事。
“二舅公觉得,派谁去合适呢?”
“八阿哥和九阿哥。”佟国维又解释,“皇上有心编一本汉字辞书大全,太子可以委派他们去各地搜集辞书,以供将来编书时参考。八阿哥和九阿哥年龄小,闲着没事,正好去各地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