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渐渐回过味来了。
“所以说,享受不了这世家的优势,倒不如跟着晋王推倒这些盘踞多年的世家——晋王这些年一直在邺都数州打压豪强世家,开科举、考选官员、大建书院,重用寒素……”
他渐渐感到一股麻意顺着脊背快速攀升到后脑勺。
“这是要开天辟地啊……”
从前楚凤临开科取士的时候,有的人能看见苗头,有的人却没当回事,毕竟察举制固然盛行,对策却早有渊源,并不罕见。
唯有此时被夫人点破,诸侯才忽然意识到,这对于大梁,不,对于九州万世,将会有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影响!
诸侯喃喃。
“我得好好想想……”
夫人难得柔声说道,“是该好好想想,不要急,就算真要投诚,也要打上几个来回亮亮拳头,免得人家以为咱们是怕了,轻视你我。这些日子,够你慢慢想了……”
她说着,眼珠动了动,多年清心寡欲而显得枯寂的眼底,也终于泛起些只能见于少女时代的神采。
如果到了晋王的麾下,那么她应该也是会有机会的吧?
她苦等了几十年的机会。
十一月底,晋王征西之战进入僵持阶段时,谁也没想到,远在禄州、久无动静的燕侯陆棠梨竟然能联合元州谢氏,打着“调停西疆纠纷,维护西疆和平”的旗号,悍然出兵。
而仅仅就在一个多月前,这两家甚至还在为了元州与禄州之间的一块地盘打生打死。
陆谢联军卡在最精准的时机入场,正好赶在邺都军分流夹击时进入西疆,将邺都军分成两股,彻底隔断。
时机卡得实在太过精准,以至于两边邺都军从分流到会合只差了两个时辰,被她横空插入。
连楚凤临都要惊叹她的手腕之高超、眼光之精准、出手之决绝。
就此,邺都军彻底分流,楚凤临所带领的部分邺都军被卡在两股西疆诸侯军之间,背后就是陆谢联军,犹如困兽。
两年前的钱氏,竟成了今日之晋王。
“天生的将帅宰执啊。”四面被困,哪怕是征战多年的邺都军,也难免人心惶惶,楚凤临蹲在营寨里,周围环着将官谋士,对着舆图感叹,“两三年前还青涩得很,如今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成长速度……
楚凤临玩笑,“生女当如陆棠梨啊。”
明明已经到了极度危急的时刻,在座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投诚陆棠梨,唯独作为主公的楚凤临必然身死,她却反倒开起了玩笑,风度不减,从容之极,就像是一股和风,无声无息地化解了营帐中不断递增的焦虑。
多年追随的臣僚们在惊叹中恍惚想到——
这么多年事无大小,好像从来没有人见到她焦躁不安过。
天生的王侯将相,莫过如此吧?
“主公这么夸燕侯,若是让茵娘听见了,只怕要闹。”她的谋主已年过花甲,精神倒还矍铄,同样神色从容,笑呵呵地说道,“燕侯虽然年少英才,我们茵娘也不差她什么嘛!”
“夸起别人的女儿当然张口就来,有几分真假见仁见智,自己的女儿说得不多,但每句都是真心实意,人不同,标准不同嘛。”楚凤临笑。
两人一唱一和开着玩笑,引得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很快就把帐中诸人的焦虑气氛消解了个干净。
“虽然禄州军隔断两军,但只要多花些时日,终究还是能会合的,只不过到时候我们损失比较大。”化解了紧张的气氛,楚凤临重新说起正事,“陆棠梨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必然是想卡着这段时间和我们谈判。”
至于谈判的内容,无非就是共分西疆罢了。
大蛋糕切成一大一小两份,小份的分给陆棠梨,虽然对方什么也没做就能分蛋糕很让人愤愤不平,但总比没有蛋糕可以分来得好。
“再晚,只怕又要生变故。”楚凤临敲了敲桌子,“至少要拿下一州之地。”
两天后,年过花甲的谋主便带着晋王最信任的女官一起去陆营谈判。
多方汇聚,恰如两年前在砀山的处境,可惜时势易也,如今占主场的却成了陆棠梨。
“先生应该知道,倘若我家主公率军继续向西,与周边各位联手,四面夹击,晋王的安危只怕难保。”尚未进营帐时,陆五娘便低声说道,“我家主公得蒙晋王提携,一向顾念恩情,不到不得已,并不想做出这等事情,万望先生多加思量。”
听上去像是真心规劝,实际上就是威胁。
朝露跟在谋主的身后,对她怒目而视。
唯有六十多的谋主神色不变,笑呵呵地说道,“燕侯对大梁的忠心,我家主公一向都是清楚的,都是大梁的忠臣肱骨嘛!”
陆五娘暗暗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