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急昏了头,病急乱投医了。”楚茵终究没有对表兄的荒唐举动发表过于刻薄的观点——那毕竟是当今天子,她的母亲能做到表面恭顺,她这个压根没有权势、全靠亲妈的纨绔女,当然也不该妄自尊大。
事实上,楚茵对于权势带来的尊卑并不看重。
楚凤临不喜欢先敬罗衣后敬人,所以教导女儿的时候也着重扭正楚茵这种错误的观点,她希望楚茵是个能容人、能知时势,而非满脑子尊卑纲常的人——没有谁比凤傲天更了解权势、尊卑这种东西到底有多脆弱可悲了。
她只教女儿相人。
正因如此,楚茵一向待人宽和,生活上也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权势而得到特殊优待,八岁的时候进了开物学堂,便一直在里面念书识人。
由于她母亲过于煊赫的权势,她的平易近人也就显得越发难得,甚至在这几年里传出了一定的名声。
——虽然楚茵知道那些名声之所以能流传,是因为流传者想要以此来谄媚她的母亲。
越是了解她的母亲,楚茵便越意识到自己的平平无奇。
自高自大、因身份和旁人数不尽的美誉而沾沾自喜,对她来说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这点又算什么呢?离开母亲,她又能留下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少女谨慎又理智地评价着自身的一切,并为之加倍努力。
也正因如此,楚茵在学堂混的风生水起,即使抛开楚凤临这个母亲的加持,她的小伙伴们也很愿意同她玩。
而又因为讨好她、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的人实在太多,她实在太懂得分辨裹着蜜糖捧到面前的毒了。
所以在自卑又自大的天子表兄一反常态地同她亲近时,楚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多没意思——她想。
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母亲的正确:
权势与尊卑完全无法界定一个人,就好像天子之位并不能让她的表兄变得更聪明一样。
“大长公主不会让他得逞的。”越韶姬语气笃定地说出与楚茵的猜测如出一辙的言语。
“你才十二岁,而且你也姓楚,同姓不婚,难道还要让你改姓吗?一个皇后之位,实在是不值得。”
因为过于了解自己的母亲和时势,甚嚣尘上的流言并没有让楚茵的神色有多少变化。
就像是平常的每一日,她平静地作息,在几个扈从的护送下上学上学,太女、称帝,这一切搅得全天下都沸腾的词汇,好像被她的耳朵自动过滤了一般,无法兴起她的半点波澜。
这使得所有试图观察她,亦或者刁难她,从而探寻她和她的母亲的意图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显得过于平静,过于镇定,也过于从容,让人完全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因为就连饱经世事的老人也做不到她的从容。
宠辱不惊。
为此,所有暗暗评估着她,因为楚凤临子嗣不丰且没有儿子、犹豫着是否要支持楚凤临的人,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想法。
“我本来以为你母亲把你养得太过娇惯,如今一看,倒也不失乃母风范。”就连常年板着脸、被开物学堂诸多学子称为“冷面太傅”的教授,也难得对她露出了笑容。
正月末,这场席卷了全天下、引起了诸多物议的风波,才终于在天子的诏书中落下帷幕。
福康大长公主改封晋王,加号“辅圣”,加九锡。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睥睨四方。
禄州,燕侯府。
“楚凤临必然是不会称帝的。”陆棠梨支着手,虚虚地搭在栏杆上,姿态端丽又规整。
她好像永远是这样,没有任何一刻姿态失礼,永远从容端庄。
“我还以为……毕竟是帝位,谁能忍得住呢?”陆五娘皱着眉,“她这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那可是天子之位!
对于禄州,乃至于天下诸侯来说,楚凤临要是顺势称帝,可谓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喜事。
于楚凤临,她坐上了最尊贵的位置,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自己打下来的东西传给自己的子孙;于各诸侯,一个贸然称帝、不够名正言顺的对手,当然比蛰伏隐藏、等待下一次杀机的对手要好对付得多。
“她要是短视之人,如今也不是晋王了。”陆棠梨倒是接受良好,“此时称帝,晋王麾下臣僚必然会将重心从经略四方转移成在晋王麾下如何巩固自家子孙后代的利益。乱世之中,从上到下一旦不思进取,只思眼前利益,就离衰败不远了。”
楚凤临要是满足于当一个只能统领五州的皇帝,那现在称帝也未尝不可,但楚凤临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
她是想要这个天下。